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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38-09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七十章 皇族中的另類

“陪我走走。”範閑一伸右臂,做了個請的姿式。

葉靈兒怔怔看著他的臉,旋即笑了起來,回頭望了一眼那院角的房間,戲弄笑道:“怎麽這時又不急了?”

範閑哈哈大笑:“只是尿遁而已。”

葉靈兒向前幾步,與他並肩走著,偏著腦袋,用那雙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好奇問道:“師傅,花廳裏的談話就這麽讓你不自在?”

又聽到了師傅二字,範閒心頭無來由地一暖,怔了怔後,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應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很習慣那種場合。”

“在江南過的怎麽樣呢?”葉靈兒縮著肩頭,跟在他的身旁,說道:“知道師傅回來的路上出了事,本來應該去看您,可是……”

不是欲言又止,是很無奈地住了嘴。整個慶國都在猜測山谷狙殺的真相,想殺死範閑的真凶是誰,而很多人曾經將懷疑的目光投注到二皇子的身上。葉靈兒知道范閑遇刺之後,當然難免震驚與擔心,甚至曾經私下詢問過自己的夫君,雖然得到了二皇子的保證——山谷的事與他無關——可是以如今的局勢,以葉靈兒王妃的身份,確實不大方便去範府探望。

範閑笑了笑,很自然地拍了拍她肩膀,說道:“我這人皮實,哪這麽容易出事?”

伸出去的手忽然僵住了,範閑將手收了回來,自嘲笑了一下,對方如今可是嫁爲王妃,自己說話做事都要有個分寸才是。

二人一邊閒聊著別後情形,一邊沿著王府冬林的道路往湖邊行去,範閑輕聲說道:“婉兒也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前些天一直在念道。”

林婉兒與葉靈兒在嫁人之間,是閨閣間最好的朋友,只是如今分別嫁給了慶國年輕一代裏最不能兩立的二人,不免有著極大的困擾。

葉靈兒難過說道:“我也想她。”

“平時沒事兒就來府上玩。”范閑溫和說道:“要是你不方便出府,我送她去王府看你。”

……

……

葉靈兒歎了口氣,在一株光禿禿的冬樹邊站住了腳,望著範閑幽幽問道:“師傅,我是真不理解你們這些男子,包括他也一樣,說的話都這麽相似……讓聽著的人總以爲,你們之間從來沒有什麽事情一般。”

這話中的那個他,自然說的是二皇子。

範閑笑了笑,說道:“男人間打生打死,和你們這些姑娘家的情誼有什麽關係?”

“沒關係?”葉靈兒的性情直爽,仰著臉說道:“難道讓我和婉兒當中一個變成寡婦後,還能像以前一樣自在說話?”

範閑怔住了,半晌後苦笑說道:“那依你的意思如何?”

葉靈兒沈默站在樹旁,許久之後歎了口氣,她心裏清楚,有很多事情是不能依由自己的心意而改變的,身爲葉家的女兒,在嫁人之前的日子裏,她可以穿著那身紅色如火的衣裳馳馬縱於長街,讓整個京都的百姓都熟悉她的面容,根本不在乎禦台們會說些什麽,父親會火些什麽……因爲她是葉靈兒,可是葉靈兒對於整個慶國來說,又算什麽呢?

“我在江南看見你叔祖了。”範閑微笑著轉了話題,叮囑道:“不過這件事情並沒有太多人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往外面傳去。”

“知道了。”葉靈兒略有些吃驚:“那老頭兒跑江南去幹什麽?”

這時輪到範閑吃驚:“你叔祖怎麽說也是位大宗師,你就這麽喊著?”

葉靈兒癟嘴說道:“他年年在外面晃著,偶爾回家也不帶什麽好東西……我喊他老頭兒,他能有什麽意見?”

範閑笑了笑,卻通過葉靈兒的這番話確認了葉流雲與葉家之間的親密程度,以及葉流雲名義上在周遊世界,但肯定回家的次數也並不少,不然年紀小小的葉靈兒不至於喊的如此親熱。

……

……

“嫁人之後,功夫有沒有扔下?”範閑輕聲問道。

葉靈兒呵呵一笑,不知道師傅是不是准備考較自己,只是如今的情況下,范閑依然沒有爲了避諱什麽而與自己保持距離,這一點讓女子心情有些不錯,雙眼裏透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

範閑假裝沒有看見這個眼神,自顧自地離開那株孤伶伶的冬樹,向著前面的湖邊走去,二人此時已經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了那湖寒湖的另一角,隱約可見不遠處被冬樹遮著的花廳一角。

背後嗖的一聲傳來一道寒風,極其快速陰險地向著範閑的耳後刺了下去!

範閑未曾回頭,右肩一聳,體內的霸道真氣沿著那些愈發寬闊的經脈湧了起來,湧入他的右臂之中,將他的右臂催發地自然一掙!

手掌向後一揮,五根細長的手指化作了五根殘枝,化出數道殘影,快速無比,又清晰無比地依次點在腦後的那道寒風上。

啪啪數聲脆響,那道寒風裏的物事無來由地被打的垂然落下。

然而葉靈兒的反應極快,直直地一拳擊向範閑的後腦勺。

範閑也不敢托大,腳尖一轉,整個人轉了過來,雙掌自然一翻,擋在面前……就如同在自己的面前忽然間豎起了兩塊大門板,將葉靈兒的拳風完全擋在了門外!

緊接著,他腳下一頓,膝蓋微彎,將下面那無聲無息的一腳硬生生拐了下來。

噗噗數聲起,戰鬥便宣告結束。

范閑與葉靈兒站在湖邊,拳掌相交,下面的腿也格在一處……這姿式看著有些暖昧,範閑感覺著膝邊傳來的彈彈觸感,很自然地心中微蕩,生出了一些別的感覺。

他咳了兩聲,與葉靈兒分開,笑著說道:“還是太慢了。”

葉靈兒有些不服氣地收回並未出鞘的小刀,說道:“那是你太快了。”

范閑的眼光無意下垂,看著葉靈兒腳上那雙繡花爲面的可愛小棉靴,想像著自己如果先前動作慢一些,讓這只小腳踹上自己小腹,想必一定不怎麽好受。

“以後不要用這種招數,會斷人子孫的。”他調笑說道。

葉靈兒哼了一聲後說道:“是師傅說過,所謂小手段,就是不要臉三字而已……難怪這一腳踹不到你,我才想明白,你最喜歡做這些陰險手段,當然能猜到我的下一步。”

範閑無言以對,先前二人一番交手,葉靈兒用的是範閑的小手段,範閑用的卻是葉家的大劈棺,也就是葉大宗師流雲散手的簡化版,雖說葉靈兒在女子中也算難得的七品高手,但在他的面前自然是沒有什麽發揮的餘地。

葉靈兒忽然不解問道:“師傅,我那背後一刺雖然是虛招,但你爲什麽敢用散手直接彈開?”

範閑看了她一眼,沒好氣笑道:“既然是試招,你當然不會用什麽喂毒的利器,我怕什麽?……還有就是你的小手段依然不夠狠辣啊,最後拳掌被制,頭上發釵也是可以拿來殺人的。”

葉靈兒瞪了他一眼說道:“那不就得全散了?這是在大殿下府中,我到哪里找支使丫頭來梳頭?”

範閑哈哈大笑道:“那還剩著張嘴……可以咬人的。”

“難道我拜的師傅是只大狗?”葉靈兒有些惱火,不依說道:“做師傅的,也不知道讓著點兒。”

範閑看著倔強不服氣的姑娘家,不由便想到了兩年前在京都的長街上,自己一拳頭打壞了她的鼻子,讓她蹲在地上哭泣時的情形,開心地笑了起來。片刻後,他忽然開口說道:“以後還是不要叫師傅了,我雖然沒有什麽意見,但畢竟你現在是王妃。”

葉靈兒與范閑師徒相稱的事情,其實京都裏的權貴們都十分清楚,只當是小孩子家家間的胡鬧,並不怎麽在意,便是葉重本人也從來沒有提什麽反對意見,只是如今情勢早異,加之葉靈兒身份更加尊貴,範閑有這個提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偏生葉靈兒不喜,賭氣說道:“我便叫了又如何?如果不成,那你叫我師傅好了,反正這葉家散手按理講,也不能傳給外人。”

範閑一窒,苦笑了起來,知道葉靈兒說的是真話,自己從她身上學會了大劈棺,實實在在是占了對方很大的便宜,再也說不出什麽拉遠距離的話。

二人沿著湖畔行走,葉靈兒自從成爲王妃以後,哪里還有機會四處抛頭露面,與人打架爲樂,今天與師傅偶爾一交手,雖只片刻,卻也是興奮異常,好不容易平息下情緒,平靜半晌後,忽然說道:“師傅,我爹也回京了。”

範閑一怔,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什麽。

“老軍部的那些人現在都很討厭你。”葉靈兒似笑非笑望著他。

範閑搖頭苦笑,不論自己的權力再如何強悍,但只要軍方依然站在自己的對立面,葉家秦家這些人還活著,自己就不可能對二皇子造成根本性的打擊,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二皇子搶龍椅的強烈願望。葉重回京只是述職,但他,以及他背後的葉流雲,因爲葉靈兒的關係,已經變成了二皇子的支柱……

好不容易消停幾天,我可不想從你嘴裏再聽到什麽壞消息。”

葉靈兒沈默片刻後,認真說道:“師傅,無論如何,我總是葉家的姑娘,我會站在父親和他那一邊。”

範閑頓了頓,思慮良久後極其認真說道:“這是很應該的,相信我,我說的是真心話。”

葉靈兒眼中流露出一絲難過,知道範閑說的話發自內心,也更加清楚,彼此之間的立場總是難以軟化。

“你看,這湖面上的冰總會融化的。”範閑忽然笑著說道:“這人世間的事兒,誰說就那麽一定?”

葉靈兒展顔一笑,眸子裏散發著如玉石一般的清淨可喜光彩,重重地點了點頭。

……

……

湖對面不遠處便是開著窗戶的花廳,可以看見那幾人正在裏面聊著天。范閑指著那方,對身邊的葉靈兒調笑說道:“我們在湖這面逛……實在是有些不合體統,如果讓那閣子裏的人瞧見了,說不定會胡說些什麽。”

慶國雖然民風開放,可是男女單獨相處,總是有些不大妥當,葉靈兒面色微窘。

範閑繼續調戲道:“你說老二這時候會不會肚子裏已經氣炸了?結果臉上還要保持著那微羞鎮定的笑容?”

“不要忘了,你也天天那麽鬼裏鬼氣的笑!”葉靈兒大惱,說道:“還有,你先考慮一下婉兒在想什麽吧。”

“婉兒人好啊。”範閑歎息道:“她一向催著我多找幾個姐姐妹妹陪她……”

此言一出,範閑暗道糟糕,這調戲已經超出了師徒間的分寸,曖昧明瞭之餘多了些孟浪勁兒頭,對方可不是以前的黃花閨女,而是已經嫁爲人婦的王妃。

果不其然,葉靈兒怔了怔後才明白他在說什麽,大驚之後大火,捏著拳頭便向他腦袋上錘了過來。

範閑知道是自己習慣性地流氓習氣發作,心中大愧,哪里敢還手,化作一隻喪家之犬惶然沿著湖邊奔逃,想要躲進那個花廳裏去。

……

……

花廳之中,半人高的那連扇窄窗開著,湖面上的寒風吹拂進來,卻被暖籠化作了清新可人的春天氣息。廳內的那些皇族男女們本是有一搭沒一搭講著當年幼時的趣事,後來卻有人搶先注意到了湖對面的那一對男女。

大王妃微笑說道:“瞧瞧這是在做什麽呢?”

大皇子舉目望去,臉色略變,旋即笑著解釋道:“那小子一向以靈兒的師傅自居,只怕又是在教訓人了。”

大王妃笑了笑,用餘光看了一眼二皇子的臉色。

此時李弘成端著一杯酒,醺薰薰地湊到窗邊望去,正看著范閑與葉靈兒駐足湖畔說話的情景,不由笑道:“這兩個都是野蠻人,別看這時辰好好說話,指不定呆會兒就要打將起來。”

柔嘉也滿臉興趣地湊過來看,羡慕說道:“我也想向閑哥哥學功夫,可他偏不依,真是不公平。”

此時花廳內所有人都在看著湖對面的那雙年輕男女,偏生只有二皇子和林婉兒湊在一處就著點心輕聲說著話,似乎根本不在意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王妃回頭看著這一幕,心裏不禁生出些怪異感覺來,暗想難道這二位心裏就沒什麽想法?

大皇子看著湖對面搖搖頭,低聲說道:“葉家的丫頭嫁了人,還是這麽喜歡到處胡鬧,老二,你在府裏得多管管……這範閑也是的。”

他有些不喜,卻也不想多說什麽。

二皇子此時正蹲在椅子上緩緩嚼著桂花糕,含糊不清說道:“有什麽好管的?在王府裏憋了一年,這丫頭想打人想瘋了,範閑在這兒正好當當沙袋,免得我在府上吃虧。”

他身旁的林婉兒點點頭,說道:“兩個大人,偏生生就了小孩子脾氣,哪次見面最後不要大打出手?別管他們,由他們打去,一會兒就打回來了。”

大皇子夫妻二人聽著這話,面面相覷,暗想這是什麽說法?話音落處,衆人再回頭望去,只見湖那邊果然再次發生鬥毆事件,葉靈兒攥著拳頭,追趕的範閑狼狽而逃。

大皇子不由笑了起來,心想天子之家,其實也可以有平常人家那種鬧騰和樂趣,多了范閑和葉靈兒這兩個另類人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打鬧之事,看一陣便無趣了,衆人重又回到談話之中。二皇子接過婉兒遞過來的手帕胡亂擦了一下手,忽然極感興趣問道:“公主,我一直好奇,貴國那位陛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細思細膩的人不止範閑一個,大王妃明顯也很受落于二皇弟的這個稱謂,微笑著說了幾句。

當範閑狼狽逃回花廳外時,便正是大王妃在講北齊小皇帝的叠聞趣事,話語傳出門外,讓他怔了起來。

……

……








第七十一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香


「陛下喜歡看人種花草,喜歡看風景。」

「噢?那豈不是和叔王的愛好很像?」

「他很懶的,只是看看罷了,哪裡有人敢讓他親自動手?」

「聽說……那位海棠姑娘喜歡親近田圓?」

一陣冷場。

「陛下啊……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哩。」

「陛下……其實經常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只是自幼他就被母后提著耳朵學習治國之道,我們這些人也很少能看見他。」

花廳內,大王妃帶著淡淡笑意的話語不時響起,范閒站在門外安靜聽著,知道這女子說的並不虛假。北齊皇室在十幾年前也曾經出現過一次動亂,不知牽扯進多少王公貴族,包括如今躲在言府上的那位沈大小姐的親生父親沈重,當年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出人頭地。聲,北齊太后只有當今北齊皇帝這一個兒子,其餘的幾位公主都是由北齊先帝其餘的妃子所生。嫁到南慶來的這位大公主,雖然頗受北齊太后皇帝母子二人尊重,但畢竟不是親生,中間總隔著些許,而且經歷了當年抱子求生的悲慘經歷後。北齊太后對於別的宗室子女當然會警惕有加。

南慶的這些人,對於北齊小皇帝都有幾分好奇,此時詢問不止,只是王妃卻說不出什麼細節。空泛地說著有意思和有趣。

葉靈兒看見他在門外偷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范閒笑了笑,推門而入。

正皺著眉頭犯難地大王妃看見他二人進來了,舒了一口氣,說道:「你們還是別問我了,我對咱家那位陛下真是猜摸不透,平日裡在宮中也懶得見上一回,小時候太后把他看管的極嚴,大了又忙於國事……倒是范閒,他在北齊與陛下可是同游數次。陛下一向極為喜愛他,如果你們要問什麼有趣的事情,不如問他。」

此時范閒與葉靈兒歸了座位。葉靈兒湊到了林婉兒那裡,面帶激動,壓低聲音述說著別後的思念,不怎麼理會其餘人地談話。范閒與二皇子相視無奈一笑,反而沒有注意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眾人聽到大王妃這句話。才想起來席間除了王妃之外,唯一見過那位北齊小皇帝的只有范閒,而且世人皆知。那位小皇帝對於范閒的詩辭才學極為看重。

世子李弘成打了個嗝,望著范閒說道:「安之啊,北齊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范閒愣了愣,醒過神來,說道:「一國之君,哪裡是我這位外臣好議論的。」

此話一出,廳內眾人才覺得有些尷尬,在大王妃的面前,妄自討論北齊皇帝的是非八卦。確實不是什麼很妥當的事情,只是人類的好奇心總是難以抑止,包括二皇子在內,都催促著范閒多說兩句。

范閒撓了撓頭,問道:「你們怎麼對北齊皇帝這般感興趣?」

花廳內地男子們忽然間沉默了下來,面露尷尬,只有那三個姑娘家竊竊私語像螞蟻啃樹葉一般的沙沙響著。

大王妃笑著搖了搖頭,微提裙擺,臉帶恬淡之色出了花廳,說是要去看看午宴的安排如何。

以王妃地身份,何至於需要親自去操心這些雜事,毫無疑問是想給這些慶國的宗室貴族們一個方便開口的場合。果不其然,等王妃走遠花廳,大皇子便搖著頭開了口:「由不得不上心,那位北齊小皇帝一向神秘的狠,不論是監察院還是軍方里的情報都沒有什麼細緻地描述,他的性情,愛好,喜怒竟像是迷一般。」

「那又如何?身為帝者,自然要在子民們的面前保持著神秘。」范閒笑著應道。

大皇子認真說道:「可他是異國地君王,他在我們面前越神秘就越可怕。」

范閒皺著眉頭說道:「不過是個少年郎,怎麼扯到可怕的頭上?」當初在北齊上京城中初見北齊皇帝時,他以為對方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等回國之後認真清察情報才發現,這位小皇帝比自己竟還要小兩歲。

在江南的時節,每每想到北齊小皇帝的深謀遠慮,不動聲色,魄力十足地動用內庫存銀參合到南慶的內政之中,范閒也自心悸,只是此事涉及他最大的隱私,斷然不敢在花廳裡說將出來。

二皇子放下手中的果子,歎息說道:「可怕這種事情和年齡沒有什麼關係。」他看了范閒一眼,意思是說你初入京都時,也不過是個十六七少年,卻是可怕極了,旋即微笑說道:「北齊錦衣衛沈重的事情你們應該清楚,最後讓衛華當上了指揮使……沈重死地淒涼,偏生那小皇帝巧手一揮,將整個事情圓了回來,即讓上杉虎困於京都不能出,又順利地接手了後黨一方的實力……衛華如今連太后的意思都不怎麼聽了,苦荷國師也保持著沉默……這麼小小年紀的一位君王,是從哪裡來的如此深的城府?是如何能夠說服那麼多人站在他的一面?」

二皇子加重語氣說道:「北齊帝后之爭,如果演變成激烈的局勢,那便是我大慶之福……我們本以為皇帝親政初始,總是不及北齊太后經營日久,最後以年輕人暴烈的性情,只怕會鬧得北齊宮廷大亂,誰知道這位小皇帝竟是不聲不響地就將權力收回了手中,這種手段,實在……可怕。」

范閒沉默了起來,沈重被殺一事,他對於其中內幕清楚無比,甚至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他通過海棠的嘴提議北齊皇帝做的。

此時花廳內的氣氛略有些緊張,三位姑娘家知道男人們在談國家大事,很知趣地住嘴不言。

世子李弘成此時眼中也不再有多餘的酒意,皺眉說道:「北齊皇帝乃是一國之主,他不好女色,又沒有什麼不良嗜好,頭腦清醒自持……這種人是最可怕的。日後我大慶若想揮軍北上,首要考慮的不是北齊的實力如何,而是北齊之主的心性如何,北齊皇帝若自身不亂,我們這邊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紛紛點頭。

范閒心頭微驚,看著這幕感覺有些訝異,被三位皇族子弟的認真神情所震撼,半晌說不出話來。此時他才想清楚,對於自己而言,北齊只是個夥伴,而對於慶國年輕一代的權貴來說,北齊卻是注定要被大慶朝掃平吞併的對象。

南慶好武,上一輩的人們已經打下了一大片大大的江山,如今這天下留給新一代的人物的,便是那個大而不僵的北齊了。這是一種深植於血液之中的開邊狂熱,不論是大皇子還是李弘成,都不能擺脫這種狂熱,即便是二皇子這種溫肅角色,對於攻打北齊,依然是念念不忘。

南慶勢盛,三十年間一直保持著進攻的勢頭,對於南慶人來說,這已經是不需要考慮的問題,需要考慮的只是什麼時候去攻打北齊……所以北齊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於廳內這三位皇室子弟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聲,看二皇子深思著的表情就清楚,能夠一統天下,是所有南慶人的終極目標,甚至可以暫時將他對於那張龍椅的焦慮壓制下去。

「都說北齊皇帝不喜女色。可偏生上次他專門要將司理理換回北齊……安之,你是上次使臣,在上京城裡可發現什麼細節?」大皇子認真問道。

范閒半晌後緩緩說道:「不近女色是真的,偌大地皇宮裡只有幾名側妃。而且為了防止外戚勢力再生,那位小皇帝硬生生抗著上京城裡大家族的壓力,挑選的妃子都是平民出身,很奇妙的是,太后似乎也並不反對這種安排。」

二皇子皺眉說道:「即便是為了防止外戚勢大,可這種安排對於安撫臣子來說不是什麼好主意,此舉不妥。」

范閒點點頭,假裝憂慮說道:「正如先前王妃所說,那位皇帝陛下實在是有些看不透,明明近在眼前。卻總覺著他地身上有種很巧妙的偽裝。」

李弘成笑了起來:「得了吧,那位皇帝對你算是很實誠了,先前你說自己是外臣。我看北齊人可不把你當成外臣,不然狙殺之後,怎麼會發國書來京都抗議?」

大皇子惱火搖頭道:「北齊人欺我太盛,居然硬生生玩了這麼一出。」

范閒苦笑道:「大殿下,這事兒和我可沒關係。」

說到狙殺的事情。二皇子偏生也不怎麼尷尬,一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模樣,取笑范閒說道:「事情當然和你沒關係。不說你是南慶人,這北齊只是想挑拔而已,就算那小皇帝再喜歡你,把你拉去北齊,難道他還能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你不成?」

葉靈兒此時插了一句嘴:「我看倒真說不定……范閒生就一副好皮囊,那北齊小皇帝又是他的狂熱愛好者。」

此言一出,認真的討論便成了頑笑話。

范閒翹唇一笑,在一旁平靜看著這些男女間的說話,他們說些當年宮中的趣聞。范閒也不清楚,漸漸地竟生出了一種被排斥在氣場之外的錯覺。說來也是,在他入京都之前,花廳內地這些男女們都是自幼互相看著長大的,慶國皇族的年輕一代之間,感情向來不錯,他……本來就是個外人。

然而范閒並沒有過多地沉浸在這種情緒之中,因為先前關於北齊小皇帝地討論,他陷入了沉思,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捉到某種很玄妙的東西。

他在腦海裡將自己在上京城中與北齊皇帝見面時的情形詳細過了一遍,又仔細地回顧一番一年半的時間內,自己與對方的默契合作,再輔以北齊皇帝地審美意趣與生活小細節,漸漸腦中有抹亮光快要衝了出來。

只是一直衝不出來。

淡淡幽香之中,范閒一直在發愣,以至於身旁的人都安靜下來看著他,他還沒有發覺。

范閒驟然發現自己失態,尷尬一笑,下意識裡說道:「好香。」

……

……

好香!

一股淡淡的幽香瀰漫在花廳之中,范閒微一失神,鼻端彷彿有某種魔力再讓他再次失神,這股香味其實極其清淡幽雅,但對於他來說,卻是那樣地濃郁,那樣的驚心動魄!

一回頭,看見大王妃早已去而復返,身上已經換了件衣裳。范閒勉強笑著問道:「哪裡來的香味?」

大王妃微微一愕,旋即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不止冰雪聰明,心思鼻子都一般細膩,這香囊在我身上戴了一年了,王爺也從來沒有嗅到過,今兒剛一戴上,你就聞了出來。」

眾人好奇地看著范閒,葉靈兒更是抽了抽鼻子,也沒有聞到什麼特殊的香氣,只是花廳裡燃著的薰香被湖上寒風一掠,極其淡然。

「不是薰香嗎?」葉靈兒好奇問道。

王妃笑道:「當然不是薰香。」她從腰間取出一個極其精緻小巧的香囊,說道:「從上京城帶來的。」

范閒有極其強烈的衝動,想把那個香囊拿在手上細細聞一聞,但是香囊乃是女子貼身之物,意味深長,怎樣也不可能提出這個要求。

聽了王妃的話,他臉色已經平靜了下來,笑著問道:「他們沒去過北齊,當然嗅不出這淡淡香味,我是去過地,難怪能嗅到。」

王妃笑著搖頭說道:「我打賭你肯定也沒嗅過……上京城的皇宮你去過,有沒有上後山?」

范閒點了點頭。

王妃說道:「這香囊裡夾著的是金桂花,金桂花就是在山上,整個天下應該就那一株了……這金桂花香味極淡,若不用心。是怎樣也嗅不出來的。」

范閒笑道:「我上山只在溪畔亭間停留少陣,倒沒瞧見這株難得一見的金桂花。」

「長在山巔哩。」大王妃笑著說道:「是國師當年親手從北地移植過來的孤種,加上香味並不怎麼重,所以一直沒有人去收攏它的花蕊當香囊……所以我敢說,小范大人你就算在宮中呆過,也沒有嗅到過它的氣味。」

范閒詫異問道:「那王妃您這香囊……

眾人有些訥悶,范閒為什麼對這個香囊念念不忘,時刻追問。范閒也怕露出馬腳,笑著解釋道:「這香味我喜歡,想給婉兒拾整一個。」

林婉兒微微一笑,心知肚明夫君肯定想的不是這般。但旁人不清楚,大皇子不贊同說道:「大男人,怎麼盡把心思放在這些女兒家事情上。」

大王妃瞪了他一眼,說道:「能上得馬,能繡得花,才是真真好男兒。」

大皇子馬上閉了嘴。

大王妃轉向范閒笑道:「你想給晨郡主拾整一個只怕不易……不對,這天下旁的人可能不容易,你卻有機會……你自己修書去向陛下求去。」

此陛下,自然是北齊那位陛下。

范閒溫和笑道:「難道公主身上這只也是貴國陛下賜的?」

「是啊。」王妃眼中流露出少許思鄉之情,淡淡說道:「以往上京城中,就只有陛下一位佩戴金桂花的香囊,他說喜歡這種淡極清心的味道。我離京之前的那個夜裡。陛下將他貼身地香囊賜了我,讓我在南方也能記住故土的味道。」

花廳內的氣氛被王妃淡淡幾句話變得有些感傷。

范閒的眼光在那個香囊上一瞥即過,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

在大王府裡用膳之後閒敘。時日已至暮時,其間在大皇子地安排下,范閒與二皇子在書房裡又進行了一次深談,只是抱月樓上兩人已經談的足夠深入。如今的二皇子身後有葉家和一位大宗師做支持,斷然是不肯後退半步。而范閒雖然心知自己的情勢也如二皇子所言,看似權重如山,實則危如累卵,然則人在天下,身不由己,他是想抽身而退。也沒有那個可能。

至少慶國皇帝不會允許。

二皇子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緩緩說道:「安之啊,有件事情我必須提醒你……毫無疑問。你是這兩年裡慶國最大的麻煩製造者……而當年的事情你也清楚,父皇為什麼讓你一直在澹州生活長大,而不是最乾脆地將所有麻煩都清掃乾淨?」

范閒微微低頭,心想二皇子確實是個極善說服人的厲害角色,如果不考慮五竹叔對於皇帝的威脅。慶國皇帝暗中保護自己成長,只能說明一條,君王雖無情。但對自己的子息總有三分垂憐之意。

「父皇不會允許我們兄弟之間做出太過激烈的事情。」二皇子看著他靜靜說道:「可是對於你來說,如果事態不能激化起來,你就只能坐看流水東去,局勢一日不如一日,這便是你地問題所在。」

范閒微微一笑,心想局勢馬上就要激化了,自己要保住目前的所有,必然需要其他的人負出難以承受地代價。

「生死不論。」范閒看著二皇子,很認真地說道。

生死不論有兩層含意。一種是一定要分出生死,一種是只論鬥爭,不涉彼此生死。

二皇子舉起手來,與范閒輕輕拍了一掌。

……

……

下午的時候,監察院忽然有消息過來,說是西胡那邊有異動,軍情已經送入了樞密院,宮中傳范閒晉見。大皇子身為禁軍統領,迫不得已也要離開,二皇子與李弘成卻依然可以留在王府之中。

范閒讓妻子與葉靈兒多說會兒話,自己單身一人出了王府,坐上了自家的馬車,也沒有等大皇子,便吩咐馬車沿著京都雪後的街道緩緩行走了起來。

西胡的事情並不如何急迫,兩地消息來回至少需要一個月,這時候急著入宮沒有必要。范閒需要時間消化一下今天所遇到地事情。

黑色的馬車在京都的街道上轉了幾圈,駛上了相對寂廖一些地街道,坐在車伕位置上的籐子京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馬車前後左右有些不起眼的偽裝密探保持著范閒的安全。

范閒閉著雙眼,靠在車中的椅背上,他的面色有些蒼白,唇角有些乾澀。

那淡淡的金桂花香……原來,那夜的香味是金桂花香。他有些惘然地想著那個夜晚,那座廟,那片田地,那個沒有來得及繫好的腰帶。可是明明是司理理……就是司理理……只是,醒過來之前地那道香,那雙揉在自己太陽穴上的手?

他薄薄的嘴唇顫抖了兩下,低聲快速罵了幾句髒話,下意識裡一掌拍在了身邊的車板上。

……

……

轟的一聲巨響,范閒盛怒之下重重一掌,體內充沛至極的霸道真氣洶湧而出,掌風所觸,無堅不摧,只是一瞬間,安靜的街道上木頭碎裂聲音大作。

那輛黑色的馬車就像是紙糊的一樣,被這一掌拍垮了一半,車輪碎,馬車翻,馬兒受驚,刨蹄不止,籐子京大驚失色,勉強站在了原地。

灰塵漸彌漸平,一身黑色官服的范閒失神地站在滿地木礫之間。

在他的身邊,虎衛高達長刀半出鞘,眼中精芒亂射,想要尋找到刺客的蹤影。七八名六處劍手分佈四周,握緊了腰畔的鐵釬,左手的弩箭對準了外圍。

范閒低頭思考許久,不由想到了母親留在箱子裡那封信裡的兩個字,不由唇角微牽,露出一個自嘲至極的笑容,難過歎息道:「報應啊……」

[BOOK: 0038 / 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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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05:24:3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