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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Number: 0022-09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章 初秋的收割

  初初入秋,慶國京都北方平原的上方,一片雲影天光乍有乍無。在田裡勞作的百姓們沒有抬頭,他們沒有興趣欣賞老天爺借助雲朵的形狀與陽光的折射玩的美妙把戲,只是想在天邊那朵雨雲飄來之前,將地裡那些金黃的作物收了回去。今年雨水有些偏多,聽說南方的那條大江懲的厲害,但對於這些生活在疆域之北的民眾而言,河堤是否安好與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他們更擔心這些該死的潑雨,會不會耽誤了一年的收成。

  偶爾有幾保碩肥的田鼠悍不畏人地從農民們的腳下穿過,搶奪著田中那些散落著的谷粒。農夫們手中的鐮刀懶得對付這些禍害,只是專心致志地收割著谷子,官道兩側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稻田裡,那些唰唰的割谷聲漸漸匯成一處,形成一種整齊而且能讓聞者產生某種滿足感的美妙聲音。

  那些赤裸著精瘦上身的農夫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將自己身上被谷葉割出來的道道小裂口展示給冷漠的上天觀看,卻沒有注意到官道上正有一列長的彷彿看不見尾的車隊正緩緩行了過來。

  慶國出使北齊的使團終於做到了春時去,秋時回的承諾,趕在了九月中回到了國土之中。

  只是回時的車隊卻比去時的隊伍要顯得更加寵大了些,除了北齊方面為了表示誠意的回禮之外,送親的官員與儀仗更是不少,足以看出北齊朝廷對於公主出嫁的重視,這畢竟是兩國間的第一次聯姻。誰也不知道這種女人外交能給這片剛剛安靜了二十年地大陸帶來什麼樣的轉機。

  除了北齊大公主所在的那輛華美馬車外,長長的車隊中還有一輛馬車比較引人注意,因為不論是與北齊送親地描彩馬車相比,還是與慶國朝廷的黑色馬車相比。那輛馬車都要顯得寒酸許多,雖然拉車的馬也是駿馬,但連馬頭搖擺的都有些有氣無力。

  使團的成員們知道,那是因為那輛馬車太重了的緣故,上面放著北齊大家莊墨韓臨終前贈予使團正使范閒大人的書籍,那些書看著不起眼,沒有想到卻竟是比大公主的嫁妝珠寶還要重了許多。每每看到這輛馬車,使團的眾多成員都不免生出幾分敬意,不僅僅是因為范大人臉上的光彩,也是因為敬佩范大人地治學之風。所有人都清楚。自從路過北圍幾個小國,在滄州外入了國境後,范大人便一直將自己關在那輛馬車中。日以繼夜地看書,竟是連飲食休息都不大願意下來。

  「這日子沒法過了。」

  范閒歎了口氣,將手中那本前朝的詩集放回身後的箱中,車簾被迎面來風一吹閉了起來,讓車廂裡陷入灰暗之中。看不清他臉上地表情,但聽這聲音也能知道,咱們的范大人,並不是很情願待在車上偽裝一位勤勉的當世文學大家。

  這一路南下,無比順利平安,那位北齊大公主從莊墨韓逝世的悲哀情緒中擺脫出來後,也回復了一位貴人應的矜持與自重,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麻煩。相反在驛站之中,城守府裡,范閒偶爾還能與這位面相清美地大公主說上幾句話,聊些比較尋常的事情,排遣一下旅途中的寂寞。雖然他身為臣子不敢有任何逾禮之處,但對著一位姑娘家,總比面對著高達那些冷面刀客與言冰雲那塊冰要好過許多。

  但這種情況,在過了滄州之後,終於結束了,不是說回到慶國地土地上,范閒便不敢與這位大皇子未來的媳婦說話,而是因為使團裡忽然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來歷有些詭異,與使團裡某位仁兄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那個人一直待在大公主的馬車裡,范閒也不想看見她天天以淚洗面的淒慘模樣,所以只好自己躲進了馬車中,將難題留給了言冰雲,小言公子。

  一路上監察院都會有些情報傳來,除了南方偵辦的那幾件古怪命案還沒有線索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沒有人想到,最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卻是從北方傳來。

  沈重死了,在一個下雨地夜晚,在十三名錦衣衛高手的保護下,被手持一柄長槍的軍方大將上杉虎當街狙殺於轎中。

  堂堂當朝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繼肖恩之後北齊最大的密探頭子,竟然就這樣窩囊的死了!這個看似荒謬的消息,卻已經被證實是無比真實,范閒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了一聲,想到那份情報裡王啟年的描述,也不禁有些心驚。

  情報上說那個雨夜,上杉虎全身籠著黑甲甲,手持長槍,於長街之上,縱馬疾馳,一槍便挑了轎中沈重人頭,長槍再掃,生撕了沈重身周的護衛身軀,收槍縱馬回府之時,那條長街上的雨似乎才敢落了下來。這等聲勢,實在是有些駭人,一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用這種強悍的手段,直接撕裂了所有的陰謀與算計,純以武力開始挑戰整個朝廷的權威,這不是魯莽二字可以形容,應該稱其為暴戾!

  沒有想到上杉虎竟然會是如此霸蠻的人物,范閒知道自己依舊是低估了軍隊在沙場之上練就的鐵血心性,不禁覺得頭愈發地痛了,手指頭再怎麼揉也無法緩解一二,畢竟有很多人知道他在肖恩越獄一事上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就算譚武在毀面自殺前,沒有高呼那一聲「殺我者范閒」,估計上杉虎也會將肖恩的死亡,南朝人的臨陣背叛這兩筆帳,都算在他的頭上。

  范閒只有希望,南慶與北齊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再戰,永不給上杉虎在沙場之上與自己對陣的機會。

  當然,沈重的死還有許多疑點,畢竟他是權傾一方的錦衣衛頭目,就算上杉虎如何暴戾,軍方如何震火,想要當街殺他,也不是件如何容易的事情,而且事後北齊朝廷的反應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宮中沉默了一夜之後,只是將上杉虎圈禁府中,爵位全奪,另一道旨意卻是令人震驚地直指沈重這些年來的諸多犯法違禁事,那聖旨上的一筆一筆,竟是將剛死的沈重直接扔進了污水缸中,讓他永世再難翻生。

  沈宅接著被抄,錦衣衛內部大清洗,軍方揚眉吐氣,少年皇帝雖保持沉默,但想來心中也一定歡喜,因為通過此事,上杉虎對於皇家的怨氣應該要少了些,不過像上杉虎這樣一頭猛虎,還真不是好駕馭的角色,單看宮中依然將上杉虎禁在京中,便知道他們還在頭痛到底如何安置他,殺,自然是殺不得,沒人願意承受軍方的反彈,放,也是放不得,猛虎歸山,誰知會有何等後事。

  范閒搖了搖頭,沒有想到海棠聽了自己的話後,對沈重的下手竟是來的如此快,如此猛烈。但在腦海中構織上杉虎雨夜突殺沈重的畫面後,本應擔心自身安危的他,卻無來由地生起一絲快意與欣賞,厲殺絕斷,快意恩仇,當上杉虎於馬上緩緩舉起黑色長槍,準備收割沈重性命之時,只怕眼中再無一絲對這天地的敬畏了,長街上的那場夜雨,該是怎樣囂張的下著?

  他掀開車簾,也不喊車伕停車便直接跳了下去,站在官道之上,揮手扇開迎面而來的黃風,看著官道兩側正在辛苦勞作的農夫,心頭微動,將那些北邊的事情全部拋諸腦後,那些事情已經影響不到他,他也暫時無法影響到,只好扔開。

  抬頭看了一眼時明時暗的天光,他瞇了瞇眼,知道今天之內應該可以趕到龍泉驛,稍稍放下了心,公主遠嫁,一路上應該比現在的速度要緩慢許多,但是范閒心中有椿隱憂,所以仗著使團中無人敢多言,將行程加快了不少。眼見馬上就要入京,他終於停了對家中親人的思念,明日應該便能看見婉兒了,不知道她的身子養的好些了沒有,至於妹妹那面,如果五竹叔在京都,應該暫時無礙才是。

  上了後一輛馬車,他看了一眼正在裝睡的言冰雲,皺了皺眉頭,斥道:「你惹出來的事情,終究要你去解決,這馬上便要入京,難道讓她一直跟著公主殿下?如果讓北齊方面知道了我們包庇他們的重犯,你讓朝廷如何交待?」

  言冰雲睜開眼睛,卻是偏過頭去不看自己的上司,望著車窗外的金黃稻田,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卻終究只是淡淡說道:「沈重之死,只是北齊皇帝奪權的一個步驟,至於她的死活,相信北齊方面不會關心。」

  范閒望著他,忽然柔和了語氣:「她的死活若你也不關心,那就交給我處理吧。」

  言冰雲緩緩回頭,眼中厲色一現即隱:「殺了她,對我們沒好處。」

  「捨不得就是捨不得。」范閒搖了搖頭:「我本以為你不是尋常人物,沒料到竟也如此自欺欺人。」

  言冰雲沒有回答,沉默著將頭轉了過去,看著窗外的農夫們在收割著沉甸甸的豐收。

  ……

  ……

  在車隊前方那輛華麗貴重的馬車中,北齊大公主歎了一口氣,看著窗邊那位自幼感情極好的姐妹,沒有說什麼。從上京城裡僥倖逃了出來的沈大小姐,此時正癡癡地趴在窗欞上,與言冰雲看著窗外相同的景色,卻不知道是在想著情郎的絕情,是家破人亡的慘劇,還是離國去鄉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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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章 爭道

  就在使團裡的這些貴人們各有心思的時候,車隊已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來到了京都外圍最後的一個驛站,看著那處擺放的儀仗與陣勢,范閒歎了口氣,只好將沈大小姐的問題拖到入京後再處理,如果僅以他的想法,這個女人是斷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只是沈大小姐與那位大公主有交情,而小言公子又似乎對她有些隱隱的歉意。

  此時早有禮部與鴻那寺太常寺的官員在這裡等候,看著使團的車隊緩緩行了過來,各整理衣裝,將北齊的公主殿下迎下車來,好生恭敬。范閒眼珠子一轉,招來高達,讓他領著兩名虎衛去將公主的車駕牢牢守住,斷不能給這些朝臣發現車中有女子的事實。

  其實以他目前的權力的位,並不用如此小心。

  「范大人一路辛苦了!」

  「范大人此行大長國威,陛下十分欣喜,此次回京,只怕馬上就會另有重用吧?」

  「老胡這話說得就錯了,范大人如今……」

  一陣讓人輕飄飄的馬屁恭維聲中,范閒在眾位官員的簇擁下進了驛站,北齊的公主正在內室休息,迎接正使的排場倒要顯得更隆重些,如果不知道范閒身份的,一定很不解,為什麼那些慶國朝廷裡的大臣們,會對這樣年輕的一位中階官員如此尊敬。

  范閒滿臉捨笑,對著身周的官員舉手回禮,心中談不上膩煩,只是微覺著急。他看了一眼四周。發現這些來迎的官員大部分都認識,有些是自己在太常寺時的同僚,有些是鴻驢寺與北齊談判時名義上的下屬,只有禮部的那些官員在恭敬中帶著一絲畏懼,他明白這是什麼原因。畢竟郭攸之算是被自己一手搞臭搞倒的。

  屁股剛坐在椅子上,茶水只喝了一口,他開口問道:「這接下來是個什麼章程?宮裡有沒有旨意,使團什麼時候能進京?」不等眾官應答,他搶先自嘲笑道:「本官恭為正使,但對於這一應流程還是有些不清楚。」

  禮部的官員好不容易的到了親近他的機會。哪肯錯過,一位員外郎趕緊應道:「范大人放心,一應儀仗都有禮部安排,頭前宮中便有了安排,早就妥當了。」

  另有鴻臚寺的下屬說道:「聖上知道使團官員離家日久,思家心切,所以未下明旨,只是口諭讓使團進京,大人入京後,先去宮中……」

  話還沒說完,一位穿著正四品官服的官員從外面走了進來,屋內的官員們趕緊相迎。范閒定睛一瞧,呵呵笑著迎了上去,一拍對方的肩膀說道:「任大人,您怎麼也來了?」

  來者是鴻那寺的少卿任少安,范閒岳父的門人。任少安看見范閒平安無恙,也自心安,苦笑說道:「齊國公主來嫁。這是何等大事,我這個太常寺的苦力不來,不用都察院的御史來參。我也只好請辭了。」

  范閒笑了笑,心裡卻有些疑惑。明知道今日使團將至,為什麼這位少卿大人會來得這麼晚?與屋中諸位官員稍微致意,他便拉著任少安到了門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任少安知道面前這位仁兄雖然年輕,但性情卻是綿軟裡裹著鋼鐵,在京都一年便整出那麼多的事情,掀翻那麼多的官員,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是宰相林若甫已然告老還鄉,林氏一脈的門人,如今在京中只有著范府了。兩相考慮,不免有些猶豫,說道:「范大人,問的是什麼事?」

  范閒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我不是傻子,使團回京,這是何等樣的事。我們離開上京的時候,北齊朝廷擺的規格朝廷應該是知道的,堂堂一位公主殿下在使團裡,怎麼來迎的儘是這麼些芝麻官,辛其物跑哪兒去了?還有禮部那些侍郎呢?公主來嫁,至少宮中也要派些老嬤子吧,你是太常寺的人,理的就是皇家這些事情,我不問你問誰?」

  任少安苦笑一聲,說道:「今日……實在是不巧,辛其物去了那邊,禮部的那些大老也去了那邊,范閒你別怪哥哥我,我能趕著過來,也算是把那邊得罪了。」

  「那邊是哪邊?」范閒微感驚訝。

  ……

  任少安繼讀苦笑著說道:「大皇子也是今天回京,與你們隔著不到三里遠駐著營,所以說這事兒太巧,禮部的人,樞密院與兵部的人都在那邊侍候著,使團這邊自然清靜了些。」說完這番話後,他又繼續說道:「范閒,你我的交情在這裡,我也不怕明說,你也是位水晶心肝兒的人物,難道還真在乎這些表面上的儀程?」

  范閒也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笑著搖搖頭:「我只是想著趕緊回京,只是公主畢竟是公主,朝廷若慢待於她,惹得天下物議,不免不美。」

  他此時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來迎按使團的規格要弱了許多,那邊畢竟是位擁有兵權的大皇子,那些朝臣們自然要住那邊湧,就算是拍馬屁,也得拍高頭大馬的屁股。他揮手阻止了任少安的解釋,好奇問道:「年初的旨意寫得明白,秋深長草之時,大皇子才會領軍回京,這才初秋,他怎麼就回來了?」

  「說是太后想長孫了。」任少安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所以提前起了程,西路軍在定州那裡駐了下來,此次大皇子就領著兩百親兵回京。」

  范閒搖搖頭,斥道:「那些禮部的官員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郭家學得蠢了,使團入京,皇子回宮,這麼多人,難道也不知道安排一下。在路上傳封信來,不論哪路,拖上一兩天又不是做不到,這下好,都擠在城外這道上。怎麼辦?」

  「禮部與鴻驢寺一路都有信給你。說讓使團慢些,誰料到使團路上竟是一天沒歇,直接就回了京,這才擠作了一堆。」

  范閒嘿嘿一笑,沒有說什麼。使團千里疾馳回京,這本來就是他的意思。

  「容一容,等安排好了,使團後日入城,你看怎麼樣?」任少安有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位在監察院裡待了多久,有沒有繼承陳萍萍院長那股子誰都不看在眼裡的驕橫氣焰,又道:「新任禮部尚書不好意思來使團這裡,所以托我傳個話。」

  「媽的。老子要急著回家抱老婆!」范閒與他相熟,說話間也放肆了些,笑罵道:「還等兩天,當心你以後來府裡,我家那位罰你。」

  任少安有汗滲於額,他當然知道范閒家裡那位是個什麼樣的角色,雖然一直病懨懨的,但背景卻是無比深厚。

  范閒也不想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大皇子爭這些東西,而且他也沒資格與人爭。笑著拍拍任少安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不會讓你難做的。」略一斟酌。說道:「我去稟告公主一聲,免得人家小兩口沒有見面。就先生了嫌隙,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要解釋一下。」

  任少安瞠目結舌,看著范閒向公主暫時歇息的房間走去,心想您這玩的哪一出?你什麼都不說,拖上兩天又如何?那位公主若是個不肯落下風的,你這解釋,只怕就會成了挑拔。

  他哪裡知道,范閒這個蔫兒壞的傢伙,根本就是自己急著回家,至於大皇子與大公主怎麼爭,他可懶得去管。

  ……

  任少安正在外面抹汗等著,發現打驛站外面又跑進來了一位抹著汗的四品官員,那官員後背已經濕透了,這初秋燥熱,他兩邊跑著,確實有些吃虧。來人正是鴻臚寺少卿辛其物,他看見任少卿在這裡,拱手一禮,壓低聲音說道:「你來得倒挺早。」

  任少安知道對方是東宮的近人,本不是如何親近,但在宰相去職之後,官場上已經將任少安歸到了范閒一派,對於幾個皇子而言沒有什麼親疏,所以這些天二人走得也熟絡了些,笑罵道:「范大人在這裡,我要不來,可是要挨小姐數落的,倒是你,你一向與他親近,怎麼這時候才來,當心他待會兒落你的臉面。」

  辛其物微微一怔,苦笑說道:「范大人不是這路人。」想到今天這荒唐,他忍不住自嘲道:「大皇子與使團同時抵達京外,我看啊,先不說禮部那些人不知如何安排,就連這三院六部四寺的臣子,都有些迷糊,到底應該先迎哪一邊?」

  這話一出口,任少安與辛其物同時安靜了下來,場面顯得有些詭異,許久之後,二人才咳了兩聲,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們發現剛才自己的對話,竟是將大皇子與使團的重要性放在了同一個層級上考慮,難道說……范閒掌了監察院,又有了一代文名後,竟是隱隱可以與一位掌兵皇子地位相提並論?

  辛其物搖搖頭,將這個有些荒誕的想法拋諸腦後,但卻清楚的知道,既然眾官如此為難,那在下意識裡已經將范閒放在了一個極高的地位上。也對,看那范大人入京不過一年有餘,便整出那麼多事情來,確實是有些令人吃驚。雖然說使團裡還有一位異國的公主,但那些官員的真實想法自然是想巴結范家,巴結監察院。

  「范大人……先前沒見到我,沒有說什麼吧?」辛其物小心問道。

  任少安搖了搖頭。辛其物稍稍心安,微笑說道:「其實於情於理,大皇子先至,我總要替東宮致意,范大人畢竟是臣子,他自有分數。」

  ……

  「我可沒有什麼分數」范閒一路走了過來,與辛其物打了個招呼:「虧你與我飲酒的時候倒是爽快,稱兄道弟的親熱,我這出國數月,你竟是不來迎我。怒了,怒了,哈哈。」

  說著怒了,卻是在笑,辛其物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正準備說些什麼,卻看見范閒滿臉溫和笑容,輕聲說道:「於情於理,你是鴻驢寺少卿,主理一應外交事務,不來接使團。卻跑去接什麼大皇子,難道你也準備去樞密院裡謀個參謀做做?」

  這話平淡,卻顯露了一絲不爽。

  辛其物微微愕然,心想范閒不應該是這等在乎此事的人,更不應該如此愚蠢地將不滿表露在臉上才對啊。

  范閒對著這二位朝中年青主力派大官拱手一禮,直直地挺著身子,說道:「使團今日便要入京,二位大臣安排一下吧,禮部那邊找不到人。你們去找去。」

  嗡的一聲!二位少卿的頭頓時大了起來,怎麼都想不到范閒竟有這般大的膽量與大皇子爭道!只是宮中似乎忘了這件事情,根本沒有旨意,使團如果要搶先入京,從規矩上說,倒也沒有多大問題。

  問題是……那邊可是大皇子啊!

  任少安咳了兩聲,看了范閒一眼、是想提醒他,辛其物畢竟是太子門人。不要在他面前表露得如此對大皇子不敬。范閒卻是將他的「媚眼」全數收下,依然微笑說道:「使團要先入京,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你們去安排一下,大皇子那邊嘛……讓他們等等。」

  說完這番話。他一甩袖子就出了驛站,吩咐使團下屬開始準備人京的事宜,扔下房後那二位瞠目結舌的少卿大人,心想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啊?竟然敢和大皇子爭道!辛其物臉上神情變幻不停,終究一咬牙道:「反正宮中也沒有說法,這事兒我不管了!」

  任少安好奇道:「你不管了你去哪兒?你這鴻臚寺的少卿不管使團入京儀式,當心別人參你。」

  辛其物笑了笑,說道:「我不管大皇子那邊,反正這是我的職司,就算大皇子不高興,我也有個說法,我跟著使團走……倒是你,太常寺管理宗族皇室,這一邊是陛下的兒子,一邊是陛下將來的兒媳婦兒,你準備管哪邊?」

  任少安在心裡罵了他無數聲,但他畢竟與范閒關係親厚,只好搖了搖頭往大皇子那邊趕,去讓禮部淮備,同時打算在大皇子面前轉還一下,不知道待會兒城門外那條唯一的官道上,究竟會發生什麼。

  ……

  上了馬車,看著言冰雲,范閒搖了搖頭:「你待會兒不要露面,一旦入京,言大人會派人來接你。記住在沒有述職之前,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消息。」

  微微頜首,忽然開口說道:「爭什麼爭?別人畢竟是大皇子,陛下的兒子,你有什麼資格和他爭?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

  「皇子?」范閒坐在了他的身邊,等著車隊的啟程,笑著說道:「這玩意兒很稀罕嗎?再說了,不是我要和他爭,而是某位貴人要和他爭。」

  言冰雲不解,范閒哈哈笑道:「小兩口還沒有見面,便要開始搶奪日後家中的話事權了,那位公主殿下本是個清淡的性子,但一聽說大皇子要搶先進城,便柳眉倒豎,站在河東張嘴……這女人啊,果然都是看不明白的。」

  「河東?什麼河?」言冰雲痛斥道:「這事兒還不是你從中挑拔,我就不明白了,還沒有回京,就要和一位大皇子撕破臉皮,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極好,似乎你開始為我這個上司通盤考慮問題了。」范閒苦臉說道:「我真沒有挑拔公主,真的。誰知道這位恬靜的公主殿下竟然也信奉東風壓倒西風的道理。」這話出自石頭記八十二回,根本還沒有寫出來,范閒只是代指,心裡卻是微覺高興,他是真急著回家,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至於我為什麼要得罪大皇子,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很難再像今天一樣找到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表明我極不喜歡大皇子的機會。」

  「為什麼要這樣?」

  「你雖然久在北方,但這些日子裡,我相信你也從使團裡知道了我的許多事情。」范閒看著言冰雲。

  言冰雲點點頭。

  「我和東宮的關係如何?」

  「表面上看著有些紛爭,但實際上太子很看重你,包括春闈的事情都是他在關照你,後來出使一事上,他也極為照顧你,對你頗為示好。」

  「不錯,所以我也對東宮多有回護。」這話說的是春闈弊案中的事情,范閒沒有給言冰雲講請楚,繼續說道:「而且我與靖王世子交好,靖王世子又是二皇子派……所以,我與二皇子的關係也不差。」

  言冰雲馬上明白了范閒為什麼要的罪大皇子。

  「我與東宮,二皇子的關係都不錯,如果日後與大皇子關係也好了……」范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試問一個手上有監察院和內庫的年輕人,同時交好三個皇子,這位年輕人究竟想做什麼?宮裡那些娘娘們會看我順眼嗎?」

  ……

  今日京都城外亂成一團糟,唯一有能力平息這種騷動的深宮,卻遲遲沒有旨意出來,幹是乎一眾官員汗流浹背,畏畏縮縮,立於城門之前,看著官道之上遠遠行來的兩列隊伍,不停地在心裡罵著娘,罵著范閒的娘。大皇子的娘是陛下的女人,那是不敢罵的。

  大皇子的親兵都是從西面的沙場上下來的悍卒,看見這個破使團居然敢和皇子搶道,早就怒氣衝天,只是大皇子轄下軍紀極嚴,所以一直忍著,看著使團那似乎數不盡的馬車緩緩從他們的身邊行過。在那一眾騎兵之中,大皇子的一位稗將忍不住了,喝斥道:「哪裡來的臣子,一點規矩都不懂,是要找死嗎!」

  兩邊的隊伍同時停了下來,場間的氣氛無比緊張。

  范閒下了馬車,極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那邊隱隱可見的皇子車駕遙遙一禮,說道:「微臣范閒,拜見大殿下。」

  ……

  「范閒?你就是范閒?」一道雄渾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略有蔑視之意:「沒想到晨兒許的相公,竟然就是你,敢與皇子爭道,膽量可觀,只是未免愚蠢了些。」

  范閒微微一笑,十分恭謹說道:「臣不敢與殿下搶道,只是……」

  話音未落,他身後那輛華貴異常的馬車裡,傳出北齊大公主平靜而自信的聲音:「本宮柔弱女子,一路南下遠來,莫非大殿下定要讓我在城外多待幾天?」

  大皇子的親兵們都楞住了,似乎此時才想起來,使團裡面還有位尊貴人物,這女子再過些日子就會是大皇紀、自己這些人的主母。

  范閒瞥了大皇子騎兵一眼,心想這是家務事,自己就不攙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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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章 家務事

  大皇子長年征戰在外,雖然西蠻早己不如當年那般凶蠻,但畢竟沙場上多是風雪,刀光夾著鮮血浸染幾年下來,這位皇子與在京中的幾位兄弟早已大不相同,虛套的東西少了些,蠻橫的軍中脾性多了些。

  此次歸京,以大皇子領軍的身份,依例可以帶二百到五百名親衛進京,但他最終只是挑了兩百名親名,想來也是不想讓京中這些官員與宮中多心,但手下這些親衛個個也是些悍勇之輩,此時與使團爭道,早就已經快壓制不住殺氣,這二百名親兵騎在馬上,面露驕橫鄙夷之色,沙場上下來的人,總是會瞧這些文官有些不順眼。但這數百道眼光投向那輛馬車,知道那車裡人的身份,竟是不敢多說什麼。

  車裡坐的是將來的皇妃,這些西軍下來的凶人再直愣,也不會傻到為了爭道之事,得罪將來的女主人。

  禮部尚書迎出城外十里地,此時在場的官員中就以他的資歷最深,官階最高,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他好不難受地站了出來,準備打圓場,稍許說了幾句什麼,但在一片馬嘶之中,竟是沒有幾個人聽得清楚。

  一片嘶聲驟然響起,西軍親兵營眾騎像流水一般從中分開,數十匹駿馬被控制得極為準確,在並不寬宏的官道上讓出一大片地方來,的的馬蹄聲中,一位渾身披著玄素戰甲的大將拍馬走上前來。

  范閒此時站在大公主馬車旁,眉頭微皺,正待避開,不料大皇子親兵的馬匹竟是藉著讓道之勢。橫衝直撞了過來,這些將士長年在外,哪裡知道范閒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先前看這漂亮公子哥兒說話,便已是一肚子氣。此時更是存著將他嚇倒在的。好生屈辱一番的念頭,所以頭前的幾匹高頭大馬便擦著范閒的身體掠過,看上去極其危險。

  范閒卻是面帶微笑,微微躬身,對著那馬上的大將行了一禮。根本就不理會身邊跳躍嘶鳴桃釁的駿馬:「臣范閒,見過大殿下。」

  縱馬而來的,自然便是慶國的大皇子,只見他雙目炯然有神,眸子裡天然一股厲殺,眉直鼻挺,顴骨微高,卻不顯得難看,反而有絲英武的味道。大皇子騎在馬上,全身盔甲反光,看上去倒真像位天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所以范閒並未直視,只是微帶一絲可惡可厭的羞怯笑容,微微低頭行禮。

  大皇子似乎也沒有想到馬前那個顯得有些狗謹與卑微的文臣,便是如今京中最當紅的范閒,不由微微一怔,忽然開口說道:「這麼俊?怎麼笑得像個娘兒們似的。」

  大皇子性情粗豪。只是無心言語,卻不留神被身邊的親兵聽進耳去,以為主子是要刻意羞辱這位敢和己等爭道的文臣。千是齊聲嘩笑了起來,笑聲直衝京都郊外的天空。有說不盡的鄙夷情緒,大皇子略愣了愣,也懶得去管,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而那幾匹正在得意的馬匹,也離范閒越來越近,他已經都能聽到駿馬鼻孔張開的聲音。幾張長長的馬臉向自己逼了過來,正是大皇子的親兵想縱馬將使團逼離官道。

  范閒眉頭微微一皺,沒有料到這位大皇子竟然是不給自己未來老婆的面子,看來更不會給自己這個偏遠妹夫面子了,看著眼前的馬臉越來越近,那巨大馬眼中的興奮之意漸起,知道這些戰馬不好操控,性情噬血,不由在心頭歎了一口氣,準備暫時退下——反正與大皇子結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要與對方真的翻臉,范閒與軍方向來沒有什麼關係,這本就是他的一大弱勢,如果讓那些樞密院的老將軍們以為自己是刻意落西路軍面子,恐怕日後朝中會有些不好過。

  他是這般想的,卻忘了他的下屬不是這般想的,見著提司大人處境危險,隱藏在使團裡的監察院吏員劍手們紛紛顯出形來,像十幾道輕煙一般遊走而出,或站於馬車之上,或尋找到官道旁的制高點,紛紛舉起手中的弩箭,對準了逼近范閒的那幾匹馬。

  「使不得!」禮部尚書大驚失色,居然在京都外動武?這要傳到天下,朝廷哪裡還有顏面?自己這禮部尚書自然是不用做了,你大皇子難道還能有好果子吃?你范閒就算有監察院撐腰,難道陛下還不賞你一頓板子?

  迎接的群臣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那些冰冷的監察官員,才想起了范閒那一個令人害怕的身份,紛紛嚷道:「都住手!胡鬧什麼!」

  大皇子冷眼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卻對這個叫范閒的監察院小狗,看著要順眼了許多,在他的心中,但凡敢和自己正面對上的,都算是有種的傢伙。

  范閒此時卻在暗中叫苦,屬下這些監察院的官員,這一路之上被自已調教得極好,沒有想到此時竟是心憂自己的安危,卻毫不顧忌朝廷顏面,竟敢把弩箭對準一路東歸的西路軍,要知道這些將士可是在外為國征戰日久,這事兒要傳出去,只怕陳老跛子都會難受好一陣。

  大皇子笑了起來,似乎看出了范閒內心的擔憂,準備看他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他的親兵營見著居然有人敢要脅自己,這些年煉就的血煞氣息頓時湧了上來,震天價地齊聲一吼,提搶張弓,將使團前隊團團圍住,而同時……那幾匹馬已經將范閒圍在了當中!

  范閒舉起手,屈起了中指與無名指,在幾匹馬的包圍中清清楚楚地比劃了一個手勢。

  監察院官員與劍手們看見這個手勢後,面無表情,收弩,下馬,歸隊,竟是整齊劃一,根本沒有半分猶疑。

  大皇子騎在馬上,露出盔甲的半張臉面色不變,內心深處卻是有些震驚。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臣子。竟然馭下如此嚴苛,當此局勢,竟是一個手勢便能讓所有的人馬上住手,這等紀律,縱使是自己的西路軍,只怕也做不到。

  大皇子心中清楚,在京都郊外,不可能真的如何,更何況城門處還有太子與老二在等著,所以他輕輕提了提馬韁,揮手示意將士們退下。一陣並不整齊的嘩啦聲音響起,親兵們猶自有些不甘地收回弓箭,拉馬而回,比起監察院見令而止的氣勢,著實是差了不少。大皇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便在此時,圍著范閒的那幾匹馬正準備拉回來,不料距離太近,加上官道上鋪的黃土已輕漸漸乾了,揚塵而起,灌入一匹高頭大馬的鼻子,那匹馬踢著蹄子,扭著長長脖頸,頓時讓這幾匹馬同時亂了起來。

  兩匹馬便同時向著范閒衝了過去!

  這純屬意外,大皇子隔著十丈的看著,也不免心頭一驚。如果真撞死了這位父皇眼中的紅人,只怕自己在西邊的功勞就全廢了!但他馬上想起來傳說中范閒的本事。不免生出一絲希望,心想你既然是監察院的提司,總不至於被幾匹馬撞死了吧?

  嘶!馬兒直衝而過,頓時將范閒湮沒在騰起的灰塵之中,只有高手們才能隱隱看清灰塵裡有兩道亮光響起。

  砰砰兩聲墮地的悶響,灰塵漸漸落下之後,范閒依然保持著那可惡的微笑,有些拘謹地站在場中央,而那兩匹驚馬卻是掠過了他的身體,頹然倒在地上,馬上騎士似乎是昏了過去,而那兩匹馬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只見馬頭已經帶著兩蓬鮮血飛了老遠,駿馬的屍體震得官道上的黃土微裂!

  在范閒的身後,兩名穿著褐色衣裳的刀客雙手緊握齊人長的長刀、面色冷漠,眼泛寒意,看著不遠處的大皇子親兵營。

  兩刀齊下,生斬兩個馬頭,好快的刀,好快的出手!

  大皇子瞳孔微縮,看著范閒身後的兩名刀客,不知怎的,卻覺得對方的出手有些熟悉,手指輕輕敲擊著大腿外側的甲片,當當微響,望著范閒一字一句說道:「范大人果然厲害,本王征戰數年,沒想到一回京都,便被閣下當眾斬了兩匹馬!原來朝廷便是這般歡迎將士回家的。」

  范閒歎了一口氣,伸手掩住口鼻,似乎是嫌這馬血的味道有些刺人,解釋道:「大殿下,給臣一千個膽子,臣也不敢殺了殿下的戰馬啊。」他此時才發現,這位殿下雖然粗豪,但不是笨人,字字句句扣著自己,待聽到大皇子自稱本王,這才想起來,在旨意巡西令大皇子東歸之時,陛下已經封了大皇子王爵,這是所有皇室子弟中,第一個封王之人。

  想到今天可是將對方得罪慘了,范閒也禁不住皺了皺眉頭。

  大皇子面色漸寒之時,他身邊那位貼身的護衛卻走上前來,說了幾句什麼。聽到這幾句話,大皇子眼光一定,看著范閒身後的兩句刀客,皺眉說道:「原來是虎衛。」

  高達此時也在范閒身後低聲說道:「大皇子身旁那位,是名虎衛。」

  范閒一挑眉頭問道:「你認識?」

  「屬下不認識。但屬下知道。」高達沉聲應道,長刀之上的馬血此時還在往下滴著。范閒說道:「你既是虎衛,怎麼能對大皇子如此無禮。」

  高達沉聲道:「少爺,陛下有旨,屬下只須護得少爺平安,至於對方是誰,不用考慮。」

  二人說話聲音極輕,范閒眉宇間驟現幾絲莫名之色,沉默半晌後,忽然對著大皇子的坐騎長身一禮,沒有多說什麼。

  此時大皇子屬下的親兵營早已將昏厥的兩名親兵抬了回去,只等殿下一聲令下,便衝將過去,將使團的人一頓好揍,偏生此時大皇子卻陷入了沉默之中。忽然間大皇子單騎而至,迂行駛到范閒的身邊,微微低下身子,壓低聲音說道:「你這脾氣,我喜歡。但你殺馬不祥。入京後,當心本王找你麻煩。」

  范閒歎了口氣說道:「大殿下,和微臣真的無關,請殿下明鑒。」

  大皇子冷哼一聲。他身為皇家子弟,自然是知道虎衛的統轄權,以為是父皇給使團安的保鏢,真與范閒無關,但內心深處依然是極為惱怒。

  「是本宮的意思,殿下若有不滿,不要難為范大人。」馬車裡安靜許久的公主聲音終於再次響了起來。

  此時眾官員才圍了上來,任少安拉著范閒的手,辛其特抱著大皇子的腿。宮裡的小黃門死命摸著大皇子的馬韁,禮部尚書吹鬍子瞪眼,將那些面帶仇恨之色的親兵營罵了回去,另有樞密院的大老充當馬後和事佬,總之是慶國朝廷齊動員,將大皇子與圍了當中,化干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

  這多的官員圍了過來,使團與西路軍的衝突自然只好罷了。不然動起手來,不然真傷了哪位老人家,那就等於是不給朝廷面子。

  朝廷是什麼?不是三院六部四寺。而是面子,所有臣子的面子。

  正此時。城門處遠遠看著這邊似乎發生了什麼,終於有了反應,一騎挾塵而至,問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是使團提前到了,與大皇子爭道,這等大事哪裡是下屬們能夠處理的,趕緊回報。

  此時雙方都爭起了性子,縱使范閒再想退,那馬車裡的公主,使團裡的文官們也不想再退,硬是要比大皇子先進城不可。

  但大皇子今日窩窩囊囊死了兩匹馬,落了好大一個面子,若不是知道虎衛是父皇親信,絕不是一個臣子可以支使,不然早就下令亂槍開道。但此時他也被激起了脾氣,哪裡肯讓使團先進城,什麼狗屁公主,你將來還不是要給本王端洗腳水的貨色!

  爭執不下,被眾位朝廷官員抱腿的抱腿,攔馬的攔馬,這架自然是打不成了,於是只好玩些口舌上的官司,但那些西路軍的將士打仗或是厲害的,打起嘴仗來,又如何是使團裡這些擅長詭辯之術外交官員的對手,從朝廷規矩到兩國邦誼,從陛下聖心到官員顏面,漸漸的大皇子那邊落了下風,卻是十分強硬的將官道堵著,不肯讓使團先進。

  一輛明黃色的車駕,便在慶國開國以來,整個朝廷最熱鬧的一次菜市場撒潑聲中,緩緩駛近了事故現場。

  終於有人發現了,趕緊住嘴不語,而此時范閒早就已經退了出去,湊到言冰雲的馬車旁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得了言冰雲的提醒,也馬上發現了這輛車駕,趕緊迎了上去,整理官服,跟著身邊的那些官員,行了大禮。

  「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本來依著陛下聖旨,在城門口處準備迎接大皇子返京,哪裡知道這裡竟然鬧得如此厲害,沒辦法,只好屈尊親自前來調解。

  見是太子來了,大皇子也不敢再放肆痛罵,趕緊下馬,帶著盔甲走到太子車駕之前,便要跪拜。此時太子卻已經是下了車駕,趕緊攔著,硬是不讓他跪下去,嘴裡還不停說道:「大哥,你在甲冑在身,不須行此大禮,更何況你是兄長,怎能讓你拜我。」

  大皇子的性情還真是直接,太子說不讓拜,他便不拜,直起了身子,取下了頭盔。身旁太常寺與禮部的官員雖然在心裡嘀咕著什麼,但是人家兩兄弟的事情,既然陛下都不在乎這些禮儀,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多什麼嘴。

  太子望著兄長的臉頰,有些動情說道:「大哥長年在外為國征戰,這風吹日曬的,人也瘦了。」

  大皇子笑著應道:「這有什麼?在外面跑馬也算舒爽,你也知道,為兄不喜歡在府裡待著,悶不死個人。這不,如果不是奶奶一定要我回來,我恨不得還在外面多待些日子。」

  太子責怪道:「不止皇祖母,父皇皇后,寧紀,還有我們這些兄弟,都想你早些回來。」

  大皇子斜著眼看著范閒一眼,說道:「只怕有些人不想我早些回來。」

  太子見他面色不豫,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由哈哈笑了起來,這笑聲有些古怪,那些大臣們也不知道太子是在玩什麼玄虛。只見太子輕輕招了招手,令范閒過來,責問道:「是你與大殿下爭道?你可知這是重罪。」

  范閒笑了笑,解釋道:「臣哪有那個膽子,是北齊大公主殿下一路遠來,身上又染了些風寒,實在是禁不得城外再等了。」

  太子微微頜首,又攜著大皇兄的手走到那輛馬車旁,輕聲致意,這才回過身來,對大皇兄笑著說道:「你也別與這些臣子計較,再說你這兩年不在京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想來也不知道范閒,來來,本宮給你介紹一下。」

  范閒與太子其實根本沒有怎麼見過面,但見太子此時溫和表情,知道對方是要在眾官面前顯示與自己的親密友好關係,於是滿臉微笑走上前去,對著大皇子行了一禮:「臣太學奉正范閒,見過大殿下。」

  「你是四品居中郎。」太子責怪道:「怎麼把自己的官職都忘了。」

  范閒苦笑著搖搖頭:「這一路北上南下,實在是有些糊塗,請太子恕罪。」

  太子輕聲對大皇子說道:「范閒如今在幫院長大人的忙。」

  「這我是知道的,監察院提司,好大的官威啊。」大皇子冷笑說道。

  太子笑著打圓場:「罷了罷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晨丫頭的面上,你也不能和他治氣,話說小時候,你與晨丫頭可是極好的……說來說去,范閒也是咱們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你生的哪門子氣。」

  大皇子冷哼一聲,看著有些拘謹的范閒:「我生的便是這門子氣,晨兒在宮中那是眾人手心的寶貝,居然就嫁給這麼個娘娘腔,看著便是惱火!成婚不到半年,居然就自請出使,將新婚妻子留在府裡,如此心熱權財,怎是晨兒良配!」

  范閒苦笑不已,這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錯了方向,原來爭道確實是家務事,但卻不是大皇子與將來的皇妃間的家務事,而是這位皇子與自己這妹夫間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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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章 這次第,怎一個忙字了得

  吵吵嚷嚷到最後,反正范閒就只是一昧笑著,不見半點囂張,誠懇至極,做足了妹夫的本分,下足了臣子的本錢,讓這四周官員瞧著,誰能想到這爭道得罪人的事情,竟是從他的腦袋裡面想出來的。

  范閒這人,天生有一椿好處,俗話叫做蔫壞兒,又算作陰賊之道,背底裡得罪人欺負人的事情極願意幹,但明面上卻是極肯讓,這才是真正得好處的做派,就像長公主被他陰了好幾道,言紙逼出宮去,但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幕後的黑手居然是自己的女婿,還以為這女婿只會忍氣吞聲,還在北方對自己言聽計從,不敢翻臉。

  他始終信奉一條,華麗囂張是好的,但要低調的華麗,悶聲吃豬肉。

  正所謂能動的人一定要動一動,暫時動不了的人,打死他他也不會動。大皇子自然是他目前動不了的人,但今日他卻偏偏要與大皇子爭道,已是大逆平日意趣,自然沒有人知道他這純粹是給宮裡那位皇帝老子看的,而性情直露的大皇子,無疑是最好的演戲對象,其中緣由,或許只有陳萍萍那頭老狐狸能猜到一點。

  最後雙方還是在太子的調解下,達成了妥協,使團前隊與大皇子親兵營一同入京,只是此事太不合規矩,將禮部尚書氣的不善,讓太常寺的那位任少卿也是滿臉惶恐,這儀仗怎麼安排,都成了極大的問題。

  太子瞧著范閒在一旁悶不作聲,心裡卻不知從哪裡生出幾分痛快,佯罵道:「你也是胡鬧,明明議好使團後日至京。怎麼忽然就提前到了,讓朝廷沒個安排,生出這些事來。」

  范閒一笑應道:「臣也是急著回家,殿下就饒過這遭吧。指不定明日還有哪位御史要參我了。」其實他心中也自奇怪,數月不見,這位東宮之主的氣色竟是比以往好了許多,那股微微怯懦陰鬱已經不在,容光煥發,不知道是得了什麼喜事。

  他自然不知道,長公主離開皇宮,返回信陽後,一直壓在太子身後的皇后與長公主兩座大山驟然間少了一座,心緒頓時明朗。加上陛下今年以來也多有慰諭,太子地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

  在一干臣子的心中,總以為太子好過了。二皇子想必心裡不會太舒服。但在城門處,眾人看著在棚內準備迎著大皇子返京的二皇子時,卻沒有從這位文雅的貴族臉上看到半絲不妥,反而是他身邊那位年紀幼小地傢伙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這是皇帝陛下最小的一個兒子,天子一共誕下四位龍子。太子不在位列之中,所以這一位便是一直養在深宮的三皇子,今年才僅僅九歲。此次大皇子遠征回京,陛下欽命京中所有皇子盡數出迎,給足了尊崇,同時也讓這位一直沒有出現在朝臣面前的小皇子,有了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機會。

  二皇子牽著小皇子的手,對著大皇子行了個禮。大皇子似乎與二皇子關係不錯,上前一個熊抱,接著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粗聲粗氣說道:「怎麼長這麼高了?」

  小傢伙嘻嘻一笑。面露天真神態,回道:「將來要與大哥長一般高,出去打胡人去。」

  這位小皇子的生母,乃是范府柳氏的姐妹,轉拐轉彎著算起來,與范閒倒有些親戚關係。但范閒看著這個面相稚美地小皇子,看著他臉上的天真笑容,心裡卻囉登一聲,看出對方天真笑容裡與年紀完全不襯的一絲自持,不由嘴角浮起了微微笑容,心想本大人自小偽裝天真微羞極品笑起家地,你居然敢在我面前玩這套,真是范門賣笑而不自知了。

  二皇子自然也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苦笑著對范閒說道:「我說妹夫啊,你哪天能少惹些事情出來,我看這整個京都的官員都要謝天謝地了。」

  范閒笑容顯得更苦,比加了黃連還苦,解釋道:「實在是北齊公主的意思,安之區區一臣子,哪有這麼大的膽子。」

  太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悅老二與范閒說話時的口氣,淡淡說道:「二哥,儀程未完,還是以官位相稱吧。」

  這話就有些不講理了,先前這位東宮太子叫范閒妹夫倒叫地親熱,此時卻不肯讓二皇子叫。二皇子卻是面色如常,呵呵一笑,應了一聲,卻是湊到范閒身邊壓低聲音問道:「春闈前,讓你回府問晨兒她是怎麼叫我的,你倒是問了沒有?」

  范閒這才想起那件事情來,搖頭笑道:「殿下也知春闈裡出了什麼事,一時竟是忘記了,今兒回府一定問出來。」

  二皇子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牽起老三的手,隨著前頭地太子與大皇子向城門處走去。二人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依然傳到了大皇子的耳朵裡,這位長年征戰在外的皇子不免心中生出諸多疑竇,雖然他也知道范閒的聲名,但畢竟不在京中,所以不知道范閒手中究竟握著怎樣的力量,此時竟愕然發現,不論是二皇子還是太子,在言語間對范閒都是多般懷柔,似乎生怕在場的官員不知道,自己與范閒的關係極其親密。

  區區一個臣子,竟讓兩位龍子如此看重,竟是捨得放下身階,大皇子不禁皺了眉頭,有些不大愉快。

  范閒此時卻是另有想法。他看著前方那三大一小各自服飾不同,明黃夾著素黃的四位皇子,往黑洞洞地城門處走去,一時竟有些恍惚,心想莫非自己將來也有站在那四個兄弟中間的一天?

  京都之秋,清美莫名,高天雲淡,初黃樹葉低垂於民宅之畔。不肯倉促就水,街旁流水不免有些寂寞。長街盡頭,遠處宮簷偶露一角,掛於青天之中。盡顯威嚴。

  大皇子的隊伍早已夾著餘怒去了,使團的車隊卻是刻意壓了速度,在一干鴻臚專太常寺官員的陪伴下,慢悠悠地往皇宮處走。既然已經入了京都,范閒也不再著急,反正這時候也不能馬上回家,總是得先去宮門處回旨地,所以他終於有了些餘暇去看看四周的景色,雖然在京都攏共也不過待了一年時間,遠不及澹州熟悉。但不知怎的,一入此間,一見四周民宅。嗅著京都裡特有的氣味,范閒便覺精神舒爽。

  「大人急著回京,想必是家中有事。」駿馬之旁地馬車中,北齊那位公主殿下的聲音幽幽傳了出來。

  范閒面露微笑,卻沒有回話。心知肚明對方是在刻意結納自己這個看似尋常,實則重要的臣子,但這一路上雙方的感情交流已經做的足夠充分。此時既然已經進京,身邊耳目眾多,還是免了這最後一遭的好,更何況他被對方說中了心思,卻不知如何回答。

  范家如今在京中正當紅,滿宅平安,旁人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著急。他一催馬蹄,向前數丈,來到言冰雲的馬車旁。壓低聲音說道:「你必須帶她走,如果你不想給我惹麻煩的話。」

  車中的小言公子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被自己捆的結結實實,但依然用露在外面地那雙熟悉的眼眸。惡狠狠盯著自己的沈大小姐,心裡著實不明白,范大人什麼時候多了個做媒婆地愛好。他歎了一口氣,將話題轉開,說道:「大人今日爭道之事,實在大不明智,監察院在皇子之爭中向來持平,大人曾說過,先前耳聞也證實,太子與二殿下對大人均有所期,既是如此,為持平見,也不應該去撩拔大皇子,這與院中宗旨不免有些相悖。」

  范閒默然,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身為慶國臣子,尤其是監察院提司,要嘛永世不與這幾位皇子打交道,既然要與皇子交往,就要一碗水端平,才能不會讓宮中確信監察院不會偏向哪位皇子。

  但他不行,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僅僅是臣子那麼簡單。在皇子之中有所偏倚,頂多會讓陛下疑心自己在為以後的權力富貴打算,永遠及不上陳萍萍的純忠,但如果自己真地一碗水端平,如此長袖善舞,只怕會讓陛下疑心自己……根本不甘心做個臣子。

  這才是范閒最大的隱懼。

  車隊行至興道坊處,已經不再需要京都府的差役們維持秩序,因為已經來到了較為清靜地官衙重地與官員聚居之所,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站在街邊看熱鬧的百姓。此時車隊裡的一輛馬車脫離了大隊,悄無聲息地駛進了街旁的一條巷子,隱約可以看見裡面有人接著。

  雖說是悄無聲息,但實際上自然有朝官瞧的清楚,但知道使團的組成部分複雜,估計是監察院的院務,再看頭前范提司大人的表情有些嚴肅,所以沒有人敢多嘴相問。

  范閒表情自然嚴肅,因為馬上就要到皇城了,那面朱紅色的宮牆近在眼前。

  一眾使團成員在宮門外等著覆命,皇權威嚴,自然沒有人在儀容上敢放鬆,只是千里奔波,不免也有些勞苦,候了許久,卻沒有旨意出來,眾臣心裡略覺有些不安,但心想此次出使北齊,在那天下典海圖上可是生生為朝廷割了不少地方來,加上范正使又在北齊朝廷那邊露了大大地臉,那一馬車的舊書看著不值錢,但想來陛下臉上也該有光才是,怎麼會將自己這干人冷落在外。

  宮門外陪著的禮部官員也是漸漸變得不自在起來,而任少安卻是湊到范閒身邊輕聲說道:「這個時候聖上應該在見大皇子,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多等等。」

  范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北齊公主的車駕先前已經被宮裡的黃門太監領了進去,重要的事情已經辦地差不多了,自己卻是猜到為什麼使團被涼在了皇城外面。

  皇城的禁軍冷眼看著宮門外那些面露焦急惶然之色的官員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而守在宮門處的太監們自然也不會正眼去看。

  不過范閒身份又是與眾不同。尚地是宮中郡主,關鍵是那位郡主是極得寵的人物,而且自身又是監察院的高官,此次出使回國。想來不日便會加爵封賞,所以早有太監搬了圓凳,請他稍事休息。

  范閒一愣,問道:「這合規矩嗎?」

  正說話的時候,一個太監頭子滿臉謅媚地走了過來,一把將他扶到了凳子上,說道:「我說范少爺,奴才可是知道聖上一直疼你的,再說了,千里而回。坐個凳子也是應該。」

  「哎喲,侯公公怎麼來了?」范閒故作驚訝,面前這位太監。乃是他頭一次隨著柳氏若若入宮時,便見著的那位,知道他與范府的關係極好,所以面上也是露著親熱,而對方刻意稱呼他范少爺。也自然是要將這親熱勁兒擺個十足。

  范閒接著笑道:「我從外面回來,可算是地道窮酸了,今兒可沒得賞。」

  侯公公嘿嘿尖聲一笑。壓低聲音說道:「誰不知道范少爺是個點石成金的主兒,更何況將來是要抱金山的。」這老奴還準備討好幾句,卻聽著宮門咿呀微啟,跑出一位太監來傳陛下的口諭,范閒趕緊撤了凳子,與眾官齊齊跪在宮門口。

  不出他地意料,皇帝果然將范閒好生訓斥了一通,不外乎是恃才如何,目無某某。膽大包天,等等等等……又道今日乏了,讓他明日再進宮覆命,令司南伯好生管教,重重懲戒,旨意最末卻是將使團大肆嘉獎了一番,矚好生將養,來日定有嘉勉。

  群臣面面相覷,沒料到使團回京第一日便落得這麼個待遇,不免有些哀聲歎氣,但有些狡慧的官員,此時看著范閒卻是心裡直打小鼓,陛下口諭裡訓斥的凶,但末了卻是什麼也沒做,只讓司南伯管教,看來這位范大人,果然聖眷非常啊。

  范閒叩謝領,面上表情有些難堪,心裡卻是微微高興,站起身來,一拍屁股,回頭時卻瞧見一位老熟人,原來是如今地宮中禁軍大統領宮典。宮典看見范閒後臉上露出欣賞之色,正準備上來閒話幾句,不料范閒卻是有些無奈地拱手一禮,告了聲歉,縱身上馬,雙腿一夾,馬鞭一揮,便在宮城面前的闊大廣場上馳騁而去,只留下一地煙塵,倏忽間沒有蹤跡。

  宮典一愣,與手下那些侍衛看著遠方那道輕煙發呆,心說雖然沒有明令宮前不准騎馬,但似跑的這般利索的大臣,恐怕范閒還真是頭一個。

  ……

  ……

  秋意不濃歸意濃,院中的事情范閒早就安排好了,而像高達那七名虎衛,自有相關人士來接手,他縱馬於長街之上,迎風而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終於入了南城,馬蹄聲在范府門口那條石獅時現地長街上響了起來。

  此時已入夜,長街上的各王公大臣府邸的燈籠已經掛了起來,廖廖數對,不怎麼耀目,唯有范府門前一片燈火通明,正門大啟,一干長隨護衛門客都站在門外翹首相盼,門內柳氏也是降尊親至,吩咐著丫環婆子們一遍又一遍地熱著茶湯,等著范大少爺回府。

  使團抵達京郊地消息,早就傳到了城內,本以為總要安排儀程,折騰個兩天才能入京,但隔廂府裡的大少奶奶卻是冷冷丟下一句:「今兒個必到。」,眾人都知道這位如今的范夫人,當年的林小姐不是普通角色,她既然說范閒今日必到,那必是能到,所以眾人才會在這裡辛苦候著。

  至於後來與大皇子爭道的消息,此時府中眾人還不清楚,不然不知道該有多擔心,

  「來了。」早有眼尖的下人瞧見了遠方馳來的馬匹,紛紛湧下石階,分成兩隊。

  得得響聲中,范閒縱馬而至,翻身下馬,輕輕一腳踢在準備當馬蹬的籐子京屁股上,笑罵道:「你這破腿,甭學那些府裡的做派。」

  「恭迎少爺回府。」兩列下人齊聲喊道。

  范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兩步上了石階,接過丫環遞來地熱毛巾胡亂擦了個臉,又接過溫熱合適地茶湯漱了漱口,知道這是必經的程序。也沒有什麼好講究的,只是回到府前,看著這些眼熟的下人丫環,心情真是不錯,就連門後那位柳氏地笑容,落在他眼中,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算計味道,多了分真誠。

  「你父親在書房。」柳氏接過他手上的毛巾,輕聲提醒道。

  范閒點了點頭,忽一皺眉。又搖了搖頭:「姨……」他將姨娘的後一個字吞了回去,微笑道:「我先去瞧瞧妹妹與婉兒,父親那處我馬上就去。」

  柳氏知道面前這位大少爺不能用孝字去約束他。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范閒一入府門,卻看著一個黑胖子衝了過來,不由大驚失色,心想這才幾個月不見,這帳房神童怎麼變成小黑鐵塔了。卻也不及相詢,直接喝道:「待會兒再報帳!我有事要做!」

  范思轍一愣,收住了腳步。罵道:「小爺今天心情好,你若不睬我,我也懶得和你說那些你不懂的帳面話。」

  范閒也是一愣,呵呵一笑,不知怎的卻想到城門外看見的那一排四個皇子,伸手從懷裡摸了個東西遞給范思轍,笑罵道:「什麼帳面話?我看倒是混帳話。你自個兒先去玩去,咱兄弟大老爺們兒的,別玩久別重逢這一套。」

  范思轍心裡咕噥著。小爺我可不想與你玩什麼兄弟情長,這般想著,卻眼睜睜看著范閒進了後宅,心裡好生不自在。

  范閒成婚之後,便在范府的後方有了自己的宅子,只是前後兩落本就相通,所以只是一府兩宅地格局罷了,而他與妹妹的感情極好,婉兒又與若若極為相得,所以若若倒是有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這院裡。

  而今日自己回來,父親自矜留在書房裡那是自然,但異常的是,婉兒與妹妹居然都沒有出來相迎,這事情就透著一分古怪,讓范閒加快了腳步,一旁地丫環有些跟不上,氣喘吁吁回著話:「小姐還在,大少奶奶也還在。」

  范閒皺了眉頭,心想這話說的真不吉利,這丫環也不知道是誰調教的。

  來到自己的臥室門口,輕輕推門,卻發現門被人從裡面鎖著了。范閒一怔之後,竟是不知如何言語,喚了幾聲,卻沒有人回答,他有些莫名其妙,加重力氣拍了幾下門,如果不是尊重妻子,只怕早就破門而入了,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裡面傳來大丫環思思有些不安的聲音:「少爺,少奶奶先睡了,您別敲了。」

  范閒眉頭皺地愈發緊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千里迢迢趕了回來,婉兒居然閉門不肯見自己。

  他看了一眼門內有些昏暗的燈火,沒有說什麼,一揮袖子去了另一廂,這次卻不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屋內那位姑娘悚然一驚,站了起來,看清楚來人是范閒之後,眉宇間的那絲淡漠與警惕才漸漸化開,眸子裡閃過一絲毫不作偽地喜色,蹲身一福輕聲道:「哥哥回來了。」

  范閒看著若若,先前的一絲不愉悅全數化為烏有,溫和笑道:「怎麼?看見我回來了,不怎麼高興?」

  范若若微微一笑,走上前來,牽著他的袖子領他坐下,說道:「又不是多久沒見著,難道要妹妹大呼小叫,哥哥才肯滿意?」

  范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你啊,總是這般清淡的性子,在我面前也不肯改改。」

  范若若笑著應道:「改了還是若若嗎?」說話間姑娘家已經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兄長的唇邊。

  范閒用手接了過來,卻不立刻喝下,反而盯著妹妹那張並不如何妍麗,但是清爽至極的容顏。一時間,房內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之中,兩兄妹都是耐性極好的人,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終究是范閒心疼妹妹,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是何苦?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再處理就好了。」

  范若若面上閃過一絲黯然,知道兄長已經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柔聲應道:「正是準備等哥哥回來見上一面,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范閒站起身來,直接走到她地閨床之下,拖出一個包裹。又從床後地雜櫃裡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盒子,將盒子掀翻在桌上,幾張銀票,還有幾枝珠釵,幾粒碎銀子落到了桌面上,噹噹作響。他皺著眉頭看著桌上的這些事物,說道:「離家出走,就帶這幾樣東西……是遠遠不夠的。」

  范若若沉默片刻後,從袖子裡取出一把防身地匕首。

  ……

  ……

  范閒又氣又樂又是心疼,望著妹妹說道:「你一個千金小姐。哪裡知道人世艱險,就算你不想嫁人,這般貿貿然離家出走。不想想父親心裡該是如何擔憂,還有我呢?你怎麼不想想哥哥我的感受。」

  范若若低著頭,一雙手緊緊地抓著袖角,沉默半晌後說道:「父親幾時真的看重過我?至於哥哥……難道哥哥忘了,是你從小教我。要我學會掌握自己的命運,尤其是婚姻這種事情,一定不能由著家中安排。」

  范閒啞然無語。在這個世界上,官宦家的小姐們哪裡會有這等離經叛道的想法,更不用說是準備付諸實踐,妹妹之所以敢於勇敢甚至有些魯莽地準備逃離,還不是因為自己從小就給她講那些故事,在書信中教她做人的道理。難道這梅表姐講多了,女覺新就真的準備覺醒了?

  他有些不安地拍打著桌面,實在不知道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會給妹妹帶來些什麼。畢竟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與眾不同地想法,有可能是一把會傷到自己的匕首。他忽然抬頭無比溫和說道:「可是包辦也不見得都是壞事,你沒有與弘成相處過,又怎麼知道日後的婚姻會不幸福?」

  范若若依然低著頭,語氣卻沒有絲毫鬆動:「妹妹自小就認識世子,自然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歡他。」

  這話如果讓外人聽去了,只怕會嚇個半死,堂堂范府大小姐,居然會這般直接地說出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情來。范閒腦中一片混亂,猶自開解道:「也不一定啊,你看我與你嫂子,不也是指婚,現在過地也挺幸福的。」

  范若若猛然抬起頭來,帶著一絲堅決與執著說道:「哥哥,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有你與嫂嫂那種運氣的。」

  范閒愣住了,這是他在妹妹的臉上第一次看見對自己的不認同,從小到大,若若每次看著自己時,都是那種崇拜之中夾著欣賞地態度,而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若若直接反對自己的意見,不免有些震驚,震驚於妹妹身上發生的些許變化。

  沉默許久之後,范閒臉上地表情由僵硬漸趨柔和,最後竟是朗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裡的快意沒有半絲虛假。他確實很欣慰,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終於長大了,終於學會堅持自己的看法了。

  「若若,你信不信我?」范閒微笑看著妹妹,帶著鼓勵的神情。

  范若若猶疑片刻後,也露出了往日那般的恬淡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

  范閒看了桌上的事物一眼,輕輕搖頭笑著說道:「既然信我,就不要玩這些了,我自然會安排妥當。」

  自從得知宮中指婚後,范若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而抗旨又會帶來何等樣地禍害,只是從小便被兄長書信教育著,這女子的心靈深處早就種下了看似孱弱,實則堅強的自由種子,可是這些想法根本無人去說,她內心深處更是害怕連自己最為信賴的兄長,也會反對自己的決定。

  此時聽到范閒的這句承諾,范若若這一月來的不安頓時化作秋日裡的微風,瞬息間消失不見,強繃了一月的神經驟然放鬆了下來。是啊,兄長回來了,他自然會為自己做主。

  ……

  ……

  兄妹二人分開數月後,自然有些話要講,但范若若看著他的臉色似乎有些怪異,這才想起來此時哥哥如果不是在書房與父親說話,便應該是與嫂子在一處,怎麼會跑到自己屋裡來了?她想到一椿事情,不由掩嘴輕聲一笑,說道:「哥哥,先前你勸我時,不是說你與嫂嫂雖是指婚,可眼下也幸福著,此時卻是如此愁苦,究竟又是為何?」

  范閒心頭一動,心想妹妹與婉兒關係好,自然知道婉兒因何閉門不出,趕緊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范若若極難得地調皮地笑了笑,說道:「這事兒妹妹可不能幫你,你自己去求嫂嫂吧。」

  范閒皺緊了眉頭,心想自己坐的正,行的直,有什麼事情需要求婉兒的?正思忖間,聽著外面有丫環喊道:「少爺,少奶奶醒了。」

  范閒連連搖頭,他知道妻子是在玩小性子,但婉兒向來是個極婉約可人的女子,怎會與世間那些後院女子一般不識輕重?明知道自己辛苦回家,不迎倒也罷了,卻給自己一個閉門羹吃!

  想到此節,往自己臥房走的他,心頭漸現一絲怒氣。但待他走到門口,聽著裡面傳出來的那首小令,卻是火氣馬上消了,反而臉上露出極為精彩的神情。

  那聲音清甜無比,不是林婉兒又是何人,而那小令也是耳熟的厲害。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范閒面色微窘,心想自己用來騙海棠的李清照詞,明明只有北齊皇帝太后與自己二人知道,怎麼卻傳到了南方的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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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五章 後宅荒唐事

  范閒捏著拳頭,堵在自己嘴上咳了兩聲,上前推了推門,很自然的,這時候的房門一推即開。他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兩口子要準備好生較量一番,哪有把擂台關起來不讓人進的道理,就連范閒先前那塊咳,也是給屋裡的妻子提個醒,自己來了,有話房裡說的好。

  這個世代,終究是個以男子為尊的社會,雖然林婉兒的出身要比范閒尊貴許多,但既然嫁入范府,按理講也不會如此直接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們夫妻二人相處之道,又與一般官宦家庭不同,范閒雖然骨子裡脫不了雄性動物的荷爾蒙控制,但在精神層面上,還是極尊重女性的。

  說來說去,這都是范閒自己造的孽,妹妹準備玩翹家,老婆吃小醋,還不是他一手薰陶所成,放在別府裡,只怕早就鬧將起來了。

  ……

  ……

  「少爺。」大丫環思思掩嘴笑著,將他迎了進去,替他解開外面的單衣,又遞了個毛巾過來。范閒擺擺手,示意已經擦過了,他看著這丫頭的一臉壞笑,內心深處不免又是一陣歎息,何止妹妹與婉兒?就連這丫環與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也被自己寵的沒有了尊卑之分,當上家庭劇上演之時,竟還有看熱鬧的閒心,取笑自己的勇氣。

  林婉兒此時正躺在床上,一床薄被拉了上來,拉到了胸部,頭上的黑髮散亂在肩頭,看模樣還真是剛剛睡醒。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卻骨碌骨碌轉著。好奇又甜蜜地望著遠行歸來的相公,沒有半絲范閒準備迎接地怒氣,小巧微翹的鼻尖微微一嗯,說道:「相公啊。沒出去迎你,莫見怪噢。」

  范閒看著她雙唇裡露出的糯米細瓷般的牙齒,笑了笑,逕直坐到了她地床邊,開始執行三不政策,不解釋,不掩飾,不說話,直接將手伸進被窩裡,握住了她有些微涼的小手。捏了捏,這數月不見,許久沒有揉捏婉兒柔若無骨的小手。還真有些想念。

  此時思思還在屋中,林婉兒不免有些羞急,眼睛瞥了一下那方。范閒抬頭望去,發現思思正假意收拾桌上的藥盒,眼睛卻在往這邊飛著。他不由笑罵道:「你這丫頭,真是慣壞你了,也不怕長針眼。還不快出去。」

  思思呵呵一笑,向著少爺少奶奶行了個禮,便推門出去,反手將門關上,又恰好遇著去前宅端回食盤的司祺,趕緊將她攔在了外面。司祺是隨著婉兒嫁過來的隨房大丫頭,與思思地位相同,二人相處的也算融洽,此時見她攔在門外。頓時明白了裡面那兩位主子在做些什麼,不由扮了鬼臉,但看著手上的食盤苦著說道:「少爺剛回家,總得先吃些東西吧。」

  思思笑著說道:「這些不過是填肚子的小點,前面宅子裡不是在準備正餐嗎?再說了,咱們家這位少爺……是得先吃點兒什麼東西的。」

  在司祺聽來,這話就不免有些輕佻了,尤其是事涉小姐,怎麼也不應該是自己這些下人該開地玩笑,臉色便有些難看,用眼睛剜了思思一眼,鼻子一哼,端著食盤就去了隔壁的廂房。

  思思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先前那話確實極不尊重,吐了吐舌頭,趕緊跟著跑了過去,不一會兒時間,隔壁的廂房裡片刻安靜之後,便傳來了陣陣極低地笑聲,想來兩位大丫環已經和好如初。

  臥房那張極大的床上,大被之下,范閒伸出右手將頭上的發叉取了,在家中他向來只喜歡在腦後梳個瓣子,求個清爽。他覺得嘴有些幹,伸手到床邊的小幾下取了杯茶,潤了潤嗓子,想了想,又將茶杯遞到了婉兒的唇邊,餵她喝了半盅。

  婉兒眼色柔媚,兩頰微有潮紅之色,半盅溫茶下腹,這才略回了些神,又羞又氣地咬了他左小臂一口,說道:「哪有你這般猴急地傢伙?這才剛剛入夜,讓那些下人猜到了,你叫我有什麼臉去管這一家大小。」

  范閒嘿嘿一笑,側身抱著妻子,手指頭在她滑嫩的上臂上輕輕滑動著,心裡頭十分滿足,說道:「小別勝新婚,何況你我久別,親熱一番,又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眼眸微轉,接著促狹說道:「再說了,若我先前不是這般猴急,只怕你還會疑心我在外面做了些什麼。」

  聽到這番話,林婉兒才想了起來,今天自己是準備要好生勸試相公一把,怎麼放他進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自己就昏了頭似地被他期負了一番,連自己準備說的話都險些忘記了,莫不是相公真有什麼迷魂術不成,想到此節,不免有些微羞窘意,輕輕捶了他一下,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先前準備問你聽見那小令有什麼感覺沒。」

  范閒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俊秀的面容配上這個表情,不怎麼淫褻,反而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壞壞味道。對於夫妻之道,他向來玩的是行動派,不理婉兒心中有何想法,先上床親熱一番再說,這世間女子嘛,在親密之事過後,總會對於自己的情郎依戀無比,心中那些小酸味想來會淡些。但他也知道這事兒終要有個交待,所以反而主動地提了起來:「你這丫頭,居然敢不放我進屋,當心我打你屁股!」

  林婉兒伏在他的懷裡,幽幽說道:「打便打吧,反正你也只會欺負我。」

  「這話是怎麼說的?」范閒笑著說道:「莫非沒有從北齊帶雞翅回來,你就生我氣不成?」

  林婉兒爬起身來,半跪在床上,褻衣微滑。露出半片香肩,她盯著范閒地眼睛,片刻沉默後,忽然直接說道:「先前我不高興。」

  這世間女子。縱使吃醋,只怕也沒有林婉兒吃的這般光明正大,於是乎范閒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小心回道:「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那首小令確實是我寫地,不過可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什麼叫吃醋?」林婉兒不明白他的意思。

  范閒也才想起來,這個世界裡並沒有房夫人飲醋自殺明志的橋段,於是笑嘻嘻地將這故事講了一遍,只是假托是看地前人筆記。

  林婉兒聽後,也自感歎房玄齡夫人的堅強。只是心裡總覺得相公這故事定是自己編的,說不定還是專門寫來說自己的,不由有些生氣。說道:「我可不是那種要獨佔你一人的小氣傢伙,思思和司祺總是要入門的,你不用刻意拿這故事來編排我。」

  范閒知道妻子會錯了意,笑呵呵說道:「若你不想獨佔我,那倒反而有些大不妥了。」林婉兒畢竟只是位從小在深宮裡長大的女子。不是很明白相公這話裡隱著的所謂情之獨鍾的含意,又聽著范閒說道:「若你不是吃醋,先前為何不讓我進門?」

  林婉兒依然半跪在床上。鼓著雙腮,半晌後說道:「你可知道,這首小令已經傳遍了整個天下?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一代詩仙范閒不作詩,此次出使北齊,卻為了一個女子破了例。」

  「一首小令罷了,你若想聽,我自然每天寫一首給你。」范閒笑瞇瞇說道。

  林婉兒幽幽說道:「只是一首小令?聽說相公在北齊上京城內,天天與那位海棠姑娘出則同游。坐則同飲,漫步雨夜街頭,已然成為一段佳話。」

  范閒心中氣苦,知道這是北齊皇帝刻意放地消息,只是這些話在人們的嘴裡傳來傳去,確實會讓林婉兒的處境有些尷尬,正準備解釋些什麼,又聽著妻子問道:「相公告訴我,那位……叫海棠地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范閒一怔,心想自然不能將海棠誇到天上去,但不知為何,內心深處也不想在妻子的面前顛倒黑白,將海棠貶的一無是處。雖然這是所有男人在老婆的床上,都會做的一件無恥事。他想了想後說道:「海棠是北齊國師苦荷地關門弟子,最是受寵,在宮中也極有地位,為夫此次出使,既然是為國朝謀利益,對於這等要緊人物,自然要多加結納。」

  林婉兒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那位海棠姑娘雖然在南方沒有什麼名聲,但如今大家都知道,她在北方的地位……我只問相公一句,這位海棠姑娘的身份,能作妾嗎?」

  范閒一愣,心想這是哪裡來地天馬行空之問。又聽著林婉兒歎息說道:「似這等女子,想來眼界極高,若不是相公這等人物,也斷不能落入她的眼中,只是她的身份在這裡,將來總是極難安排的,婉兒今日氣,氣的便是相公做事向來不想後續之事,未免胡鬧了些。」

  范閒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我又不準備娶那個海棠,有什麼後續?婉兒這話未免好笑了些。」

  林婉兒大驚失色,不知怎的竟開始同情起那位叫海棠的女子,斥道:「相公莫非準備始亂終棄!」

  范閒連連擺手,忍著笑說道:「既然未亂,哪裡有棄?」

  ……

  ……

  片刻之後,林婉兒帶著一絲狐疑看著他,問道:「真的?那為什麼相公會寫詩情挑對方?」

  「情挑?」范閒無語問蒼天,想了又想,才將離京之前自己的安排,與上京城裡地諸多事情告訴了妻子,搖頭晃腦說道:「這位海棠武道修為極高,除了那四大宗師外,恐怕她是最強的那幾人之一,我既然要與她打交道,當然要得準備些利器。」

  林婉兒皺眉道:「這就是相公說的一字存乎於心?」

  「正是。」范閒笑兮兮應道:「兩國交兵,攻心為上。」

  良久之後,林婉兒才歎息說道:「相公此計……未免無恥了些。」

  家中風波未起而平,范閒想了想。又將今日與大皇子爭道之事告訴了妻子,他知道婉兒自幼生長在宮中,對於朝中這些事情比自己更有發言權,所以婚後以來。他漸漸習慣了與她商量自己的安排。

  林婉兒聽著他的話後,也是皺了眉頭,與言冰雲做出了一樣的判斷,覺得范閒實在是很沒有必要得罪大皇子,有些多此一舉地感覺。范閒不可能向妻子解釋自己的隱憂,只得溫和笑著說道:「婉兒你且莫管我為何要這般做,只說你覺著這爭道一事,能不能讓宮中相信我與大皇子日後會是敵人。」

  林婉兒好笑看了他一眼,說道:「極難。」

  范閒一怔,說道:「這是為何?」

  林婉兒歎了口氣後說道:「其實你一直弄錯了一件事情。不錯,監察院在眾官與百姓的眼中,都是個陰森恐怖的衙門。六部地官員們在背後都罵你們是黑狗,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歡監察院……就像軍方,樞密院,西路軍,他們對於監察院本身就是極有好感的。」

  范閒馬上明白了過來。行軍打仗之事首重情報後勤,而監察院遍佈天下的密探網,想來為軍方提供了極強大的支持。能夠讓那些將士們少灑些血,軍方當然喜歡監察院。他皺眉問道:「這是其一,不過大皇子此次回京總是要交出手中兵權,軍方的意見對他的影響並不大。」

  林婉兒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讓宮中認為,他沒有同時結好三位皇子,歎息說道:「還有一椿事情,或許相公忘了。這三位皇兄之中,與婉兒最親近的,便是……大皇兄啊。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他也不可能記你的仇。」

  范閒苦笑一聲,他知道婉兒小時候,在深宮之中,大部分地時間都是待在寧才人宮中,與大皇子最親近,想來也是自然之事,只是自己算計的時候,卻有意無意間,將這層關係故意忽略了。

  或許是他從內心深處,都不願意將妻子與那幾位皇子聯繫起來。

  林婉兒其實知道范閒在擔心什麼,輕柔說道:「其實我看相公有些多慮了,聖上身子康健,你擔心的局面,只怕還有好多年。」

  范閒歎息一聲,將她摟進懷裡,在她耳邊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次回京,看著那氣氛,就知道明年我真地接手內庫之後,你那太子哥哥,大皇兄二皇兄的,哪裡肯放過我這塊肥肉。」

  「年前在蒼山上,我給你出的那個主意如何?」林婉兒此時不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倒像是一位長於謀劃的女謀士,她畢竟是長公主地親生女兒,在這些方面或多或少會遺傳少許,所以范閒也一直很信服她的建議,只是蒼山上那個提議,范閒一直沒有點頭。

  他微微低下頭去,緩慢卻又堅定地說道:「自請削權,從道理上講,是最應該做的事情。一位像我這樣地年輕臣子,手中如果理著監察院與內庫,這份聖恩實在是有些過重,權力實在太大,這本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局面……但是婉兒,內庫我是一定不會放手的。」

  林婉兒雖然不知道夫君為何一直不肯放手內庫,但身為人妻,自然只是默默支持,點了點頭後說道:「婉兒知道了。」

  范閒繼續說道:「既然我不肯放開內庫,那監察院就更不能放。」

  如果內庫是座金山,那監察院就是守著金山的軍隊,如果空有內庫,那范閒就會成為赤裸的美人兒,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那就等著被宮裡那些人肆意凌辱吧。

  林婉兒歎息著搖搖頭,說道:「那夫君就得多辛苦了。」她忽然看著他的雙眼說道:「有信心嗎?」

  范閒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兒,說道:「不敢把話說滿,但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有些自大甚至自戀的人。」

  林婉兒笑了笑,忽然咬著厚厚嘟嘟的下嘴唇,輕聲說道:「其實我還有個法子。」

  范閒來了興趣:「什麼法子?」

  林婉兒地眼睛一閃一閃,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輕聲說道:「……把海棠姑娘娶進門來!」

  范閒大驚失色,心想妻子這計,果然非常人所能預料。

  林婉兒興奮解釋道:「那位海棠姑娘是九品上地強者,相公說她指不定哪天就晉入大宗師的境界。你說,如果咱家有位大宗師,而且她的身後還有苦荷一脈的強大地實力,就算是慶國的這些皇兄們,想來也不敢對你如何,就算是陛下,也要對你多加籠絡才是,你看葉重家,只不過出了個葉流雲,便縱橫官場十幾年不曾一敗……」

  范閒知道她說的都有道理。不論是誰,娶了海棠進門,那都像在家裡放了一個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但他卻不知道妻子是在進行最後一次試探還是怎麼嘀,於是壞壞笑著說道:「可是……海棠長的確實不咋嘀啊。」

  林婉兒一愣之後,啐了他一口:「你這個色中惡鬼!」

  范閒笑了笑,此時心裡卻在想著先前林婉兒說的葉家。葉重身為京都守備。葉靈兒卻馬上要嫁給二皇子,這皇帝老子究竟在想什麼?大宗師?如果事態真的這麼發展下去,從范閒的角度看來。宮裡的那些人,只怕並不如何懼怕葉流雲這位大宗師。

  他皺眉問道:「我不在京都的日子,葉重有沒有請辭京都守備。」

  林婉兒搖了搖頭。

  范閒心裡歎息了一聲,又問道:「母親有沒有寄信過來?」他嘴中的母親,自然是信陽那位長公主,雖然他知道婉兒與那位絕世美婦沒有什麼感情,但在婉兒面前,依然要表現地尊敬些。

  林婉兒還是搖了搖頭,眉宇間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范閒生出憐惜。輕輕揉揉她的眉心,輕聲說道:「身子最近怎麼樣?先前只顧著說旁地,竟沒有問這最重要的事情,小生該打。」

  林婉兒笑了笑,說道:「費大人時常來看,那藥丸也在堅持吃,自己感覺倒是挺好。」

  范閒點點頭:「看來蒼山上療養不錯,今年入冬全家都去住住,去年沒有泡溫泉,有些可惜。」

  兩人聲音漸低,正說著小情話,哼著小情歌,不意外面卻有丫環略帶一絲焦急的聲音喊道:「少爺,少奶奶,開飯了,老爺傳話催了好幾遍。」

  范閒怪叫一聲,掀被而起,馬上開始穿衣服,他原本只是準備在後宅稍待一會兒便去給父親請安,沒料到自己玩了一招以肉身換平安,卻將自己陷在了溫柔海中,全忘了父親大人還在書房等自己,一想到父親那張嚴肅的臉,范閒就可以想見他的心中是如何地生氣,一個兒子千里回府,居然不先拜父母,卻自去與娘子鬼混,這話說破天去,也沒有道理。

  婉兒也是一面埋怨他,一面開始穿衣梳妝,思思與司祺早就守在門外,聽著聲音,便進屋服侍這兩位主子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一切,跟著下人提的一盞燈籠,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去了前宅。

  大廳之中,丫環們靜靜侍立在一旁,戶部尚書司南伯范建正肅然坐在正中,柳氏雖然已經扶了正,卻依然習慣性地站在他地側邊安置杯箸,范若若坐在左手邊,若有所思,范思轍坐在下首,兩隻手躲在桌下在玩范閒先前扔給他的那玩意兒。

  看見范閒與林婉兒走了進來,若若站起身來,范思轍也趕緊將東西藏進袖子裡,跟著姐姐向二人行了一禮。坐在正中的范建卻沒有看范閒一眼,卻是向著林婉兒點了點頭,這兒媳婦兒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好怠慢。

  大族之家規矩多,只是范建公務繁忙,所以極少有在家吃飯的時候,今日范閒初回,自然是較諸往日更加正式一些。飯桌之上,竟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好不容易將這頓飯的時光挨完了,范建才望著自己的兒子,淡淡說道:「你要封爵了。」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7-28 22:39 編輯

[BOOK: 0022 / 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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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05:05:4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