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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一章 騷客

  「為什麼要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五竹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你現在站的地方,難道不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范閒不知如何回答,既然自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自然會對這個世界的很多方面感興趣,而且纏擾他心靈最久的一個疑問就是: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

  六年前費介老師還在澹州教書的時候,曾經提到過神廟,當時范閒就在想,能夠讓自己從一個地球上瀕死的病人,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少年,這除了神跡,還能有什麼解釋?所以他對神廟很好奇,很想去看看那裡有些什麼。

  至於京都,也是他很想去的地方,范若若小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後媽的淫威之下過幸福生活,而和費介分開幾年,自己也有些去拜訪那個可愛變態老頭兒的想法。

  最關鍵的是,前世因病躺了許久,今世被小孩兒身軀耽於澹州許久,與生活相反的,范閒的心中開始燃起一種火焰,這種火焰足以焚痛他的精神,刺激他的慾望,想要做些什麼,得到些什麼。

  安寧與野心、權力與幸福、愛情與美女……這些其實並不搭調甚至格格不入的名詞,在他的腦中如浮光掠過,思考很久之後,他才小心回答道:「人的生命如果只有一次的話,那總是需要去看些不同的風景,遇到不同的人,這樣才能讓不能重來的遊戲玩的盡興些。」

  這是范閒的真心話,前世在臨死前的病床上,他便曾經想過,如果再有來生的話,自己應該怎樣度過。

  五竹說道:「你有什麼打算?」

  「首先要保證自己能活下去。」范閒蹲了下來,又扔了塊石頭,只是這次沒有用力,所以石頭砸到了下面的灰色礁石上碎了,「所以必須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然後?」

  「然後我給自己設置了三個目標。」

  五竹安靜傾聽。

  「第一,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第二,我要寫很多很多的書,第三,我要過很好很好的生活。」

  范閒很平靜地說著如此荒誕不堪的事情,居然沒有一絲半點的窘迫。

  在他的內心深處,這個世界既然不是地球,那麼自己就算是地球人類在這個世界裡唯一的代表人物。按照生物學原理,身為人類血肉遺產的代表者,自己應該有義務在這個世界上生許多的小孩子才對。

  而同時,他認為自己也是地球人類文化遺產的代表者,試問人類由古至今創造過多少美輪美奐的藝術成就,居然在這個世界上都找不到蹤影,如果不寫(或者是抄?)很多很多的書,讓曹雪芹,殺死比爾這些文化遺產在這個孤陋的世界裡發光發彩,他真覺得對不起那些在平行宇宙裡寂寞的先賢……當然,最主要的是對不起自己。

  自然而然,他也將自己看成地球人類觀察這個世界唯一的代表,所以他要確保自己生活的很舒適,只有這樣才能延年益壽,盡量多觀察幾年。

  直到很多年後,范閒才有些羞澀地自我承認,其實自己只不過是在給自己內心隱藏極深的好色、無恥、貪慾尋求一個偉大的牌坊。

  海邊的懸崖之上,五竹似乎需要些時間才理解了范閒這三個目標到底是什麼意思,很冷靜地分析道:「那你需要娶很多老婆,找很多騷客,請很多僕人。」

  「騷客?」范閒知道文人騷客多會於此的句子,但還是有些不明白。

  「專門用來替人寫書稿的落魄文人,沒有署名權。」

  范閒笑了笑,心想自己準備讓老曹老莎這種牛人當自己的大槍手,自然不需要那些騷客,正想著,又聽見五竹繼續冷靜到邏輯過於簡單的分析。

  「如果你要娶很多老婆,請很多僕人,找很多騷客,你就需要賺很多錢。如果你要賺很多錢,就需要很多權力,如果你需要很多權力,就需要你離這個國家的權力中心近一些。」

  五竹轉身乾淨利落地離開:「你滿十六歲,我們就回京都。」

  在他的身後,范閒依然站在懸崖邊上發呆,心想自己只不過小小吐露了自己一些並不怎麼過分的想法,怎麼就會被這位腦筋有些問題的絕世強者給推論到什麼國家權力方面去了?而且這麼脆生生地就下了回京都的決定——范閒自然記得,剛降生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自己可是被五竹背著從京都裡逃出來的。

  他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讓自己從這種哭笑不得的情緒中擺脫出來,跑步跟了上去,笑著說道:「叔,我向您吐露了心聲,您也得回饋點兒啥吧?」

  「想知道什麼?」

  「我母親的事情,為什麼我們會在京都被人追殺?」

  「小姐的事情,我會在你十六歲的時候全部告訴你,這是小姐的遺命。至於追殺我們的人,已經不需要你知道,因為他們十年前已經死光了。」

  ———————————————————————

  回到澹州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在城外很遠處范閒就和五竹分了手,自己一個人進了城。城裡的居民們早就習慣了這位范府少爺經常在城外去瞎逛,雖然澹州城附近沒有什麼大型野獸,也沒有什麼很危險的地方,但仍然有人覺得伯爵別府太不關心這位私生子的安全。

  畢竟在人們的眼中看來,此時的范閒還依然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終日閒居無事,又不用向朝廷納稅的澹州居民們,總是閒到能從很多事情裡推論出一些很奇怪的想法,比如說,伯爵別府裡的某些人,是不是很希望那個私生子在野外被異獸吃掉,墮下懸崖死掉。

  想到那個總是一臉可愛笑容的小男孩兒竟然是生活在這樣危險的府邸之中,大家總是有些帶著心悸的快感。

  范閒不知道這些路人在想什麼,依然保持著臉上微微羞澀的笑容,微低著頭,回到了伯爵別府。

  知道他今天要回來吃飯,所以所有下人都在等他。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眼簾似搭未搭,像是在犯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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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二章 貓扣子

  「少爺回來了!」一位男僕喊了聲。

  頓時所有的下人都活動了起來,開始準備午飯,一張大桌子擱在廳中,范閒與老夫人相對坐在兩旁,中間放著七零八落許多盤菜。

  場間的感覺有些怪異,因為那些沒有事情做的下人也都盯著范閒的筷子,並沒有去後院吃飯,有幾個年紀比較小的丫頭更是在暗中偷偷嚥口水,似乎有些餓了。

  這是伯爵府不成文的規矩,在范閒強力地要求下,經過老夫人的默許之後,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伯爵別府,只要范少爺在府中吃飯,那必須他嘗過每一道菜,表示滿意之後,別人才允許吃。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可愛溫柔的小少爺會有這麼蠻橫的想法,但當有一次范閒最親近的大丫環冬兒,在范閒吃飯之前嘗了一下鹹淡,便被范閒兇惡無比地趕出府去後,大家都知道,這位少爺終究還是有權貴子弟無恥的一面。

  而且冬兒姑娘哭泣著離開時,伯爵老夫人也只是冷眼旁觀,並沒有多加一言一語。

  整個房間裡面,就只有范閒的咀嚼聲和喝湯時啜吸輕微的聲音,所有的下人都安靜地雙手下垂侍候在一旁。就像所有的大戶人家一樣,主人吃剩後的飯菜,總會送到下人們居住的地方,當作給下層人的賞賜——所以范閒每份菜吃的並不多,只是挾一筷尖,送入嘴裡。

  但他吃的比較慢,很仔細,薄薄的嘴唇抿動著,看著就像兩抹清亮的光在一開一合。

  伯爵府的老夫人手裡不停地摩娑著一個雕像,口裡也微翕念禱,卻沒有發出聲音。

  許久之後,范閒終於嘗完了所有的菜,甜甜地笑了起來,雙眼裡泛著清柔的光芒,指著桌子上面的一盤清炒竹蒿,對僕人們吩咐道:「這盤菜我喜歡吃。」

  僕人丫環們鬆了一口氣,趕緊開始添飯,那些沒有職事的人也終於可以去後院吃飯了,不過卻另外有位僕人去了廚房,將剩下的所有清炒竹篙全端到了廳上,放到了范閒的面前。

  「奶奶,請用飯。」

  范閒站起身來,很恭敬地向老夫人行禮,然後雙手接過飯碗,禮貌地放到老夫人的面前。而他自己則是端著一碗飯,不停地挾著盤子裡的清炒竹蒿,一邊咀嚼,一邊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只是那種笑意在他漂亮的臉蛋上,顯得格外的古怪,就像是他終於找到了某種尋找了很久的事物。

  但不知為何,侍候在一邊的丫環們看著這個十二歲少年臉上的笑容,想到早晨時周管家臉上挨的那重重一耳光,心頭沒有理由地寒冷起來。

  ……

  ……

  「我端回房吃。」

  范閒對身邊的丫環們說了聲,然後端著那盤清炒竹蒿,和一碗白米飯,往偏院裡自己的臥房走去。這時候老夫人還沒有吃完飯,晚輩要離席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但是老夫人並沒有說什麼。

  回到房間裡,他取了些催吐的粉末直接吞了進去,然後將手指伸進咽喉裡,拚命地挖著,終於將腹中的飯菜殘糜吐了出來,緊接著不敢怠慢,從抽屜中取出幾顆自己配的藥丸,就著清水吞服了下去,又用真氣運遍全身,發現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他看了一眼盤子裡的清炒竹蒿,苦笑了一下,然後倒在自己床後的馬桶裡——菜裡有毒,是監察院那些密探經常使用的「貓扣子」。

  「貓扣子」是長在南邊島上的一種像柑桔一般的水果,長的很漂亮,生出來的花朵有一種怪怪的辣香味,而毒素則是存於這種水果的果實之中。

  因為貓扣子果汁混到飯菜中,不容易讓飯菜變色,而且聞起來不會有什麼異常,反而會增加飯菜的香味,所以經常被監察院的密探用來進行需要掩人耳目的暗殺。這種毒藥入腹之後,大約到晚上就會開始發揮作用,讓人渾身抽搐而死,特別像是某種感染類死亡,很難發現真正的死因。

  費介是監察院配製毒藥的祖師爺,而范閒是費介唯一的徒弟,所以當他吃第一口清炒竹蒿的時候,就馬上嘗了出來——貓扣子沒有什麼味道,唯一的破綻就是會帶一點點苦味——下毒的刺客居然知道將貓扣子的果汁混進本來就有些苦味的竹蒿之中,實在是很厲害的人物。

  范閒剛才沒有馬上離開解毒,就是害怕老夫人受了驚嚇。但此時他忽然有些後怕,自己的膽子未免也大了些,如果不是自己認為的貓扣子,而是某種急性毒藥,自己這時候只怕已經死了。

  從費介告誡他之後,他一直很注意飲食,怕京都司南伯爵府裡的那位姨娘對自己下毒手,所以才會有了剛才吃飯時的古怪場景。他害怕自己吃到的毒藥沒有毒死自己,卻毒死了府裡的下人,所以要求所有的菜必須自己先過一道,就像傳說中,皇宮裡專門負責試菜的太監一樣。

  范閒雖然認為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但他也不願意讓無辜的人因為自己死亡。

  ———————————————————————

  看見少爺來到了廚房這種地方,僕人趕緊站了起來,端了個板凳給他坐,笑著問道:「少爺,是不是剛才沒有吃飽,還想吃點兒?」

  范閒嘻嘻一笑,說:「炒竹蒿挺喜歡吃。」

  廚師站在旁邊呵呵笑道:「少爺喜歡就好。」

  「嗯,挺新鮮的,什麼時候買的?」范閒用力地點了點頭,仔細問道。

  「早上買的,自然新鮮。」

  「對了,今天有府外面的人到廚房來過嗎?」

  「送菜的老哈病了,他侄兒子來過。」

  「沒什麼,那我先走了。」范閒從廚師遞過來的盤子裡抓了塊薰肉吃了,一面嚼一面害羞地笑了笑,「別告訴奶奶我到廚房來偷吃的。」

  看著小男孩離開廚房,僕人們開始議論起來,都說伯爵的這個私子人真好,沒有半點兒權門子弟的惡習,除了……吃飯的規矩實在是有些大。

  在澹州港的一條窄街之中,范閒手指勾住某幢建築的後牆,手臂一用力,整個人便像只靈貓一樣爬了進去,這是送菜老哈的家。

  伯爵別府一共只有十幾個人,除了丫環換了一批,還都是本地人,這麼多年了,所以不怎麼值得懷疑。雖然送菜的老哈范閒也見過,但聽說他病的時間如此蹊巧,就知道有古怪。

  老哈的房間裡一片黑暗,但在范閒的眼中,卻是如同白天一樣,他輕無聲息地走到房間裡,鼻尖嗅到一絲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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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三章 刺客

  老哈的屍體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棉被,只有一雙腳露了出來,血腥味很淡,很明顯刺客已經處理過,如果不是范閒的鼻子在費介的教導下十分靈敏,說不定便會錯過。

  范閒依然安靜地站在角落,黑暗掩藏了那個刺客,也掩藏著他自己。

  他學習瞎子五竹的方法,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真氣在體內緩緩流淌,心跳也與街外的喧嘩聲形成一種很有默契的和諧。

  刺客應該還沒有離開。監察院的密探行事方法一向講究縝密,所有在對范閒下毒之後,一定會等到晚上,確認了這個私生子的死亡,然後才趁夜色離開澹州港。而在這座城市裡,既然刺客冒充了老哈的侄子,那麼一定最熟悉這個建築,不會願意再去尋找另外的觀測地點。

  但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范閒的預判,他小心觀察著房間,除了床上老哈冰冷的屍體,並沒有發現別的人存在。

  他緩緩沿著牆壁往房間裡面走去,盡量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碰到屋裡的傢俱而發出聲響,眼光從房頂上和一些不易注意的角落上飄過。

  沿著牆壁走到了窗台附近,外面的光線從窗戶處透了進來,老哈家裡明顯沒有富到可以用玻璃的程度,所以屋內的光線並不是很亮。范閒就靜靜地站在那些茸光的旁邊,藉著光與暗的反差,掩飾著自己的行蹤。

  站了很久,他皺了皺眉頭,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判斷錯了,那名下毒的刺客或許早就離開了澹州港,如果這樣的話,自己第一時間來到這裡,而不是控制住周管家,明顯就有些失策。

  他走到床邊,想看一下可憐的老哈死因,但隨著腳步離床邊越來越近,他的心情也是越來越緊張,因為他聽到了某種壓抑的極為輕的呼吸聲,這人的呼吸聲先前一直隱沒在菜場的嘈雜之中,直到范閒靠近了床,才能夠聽到。

  原來刺客發現有人進來後,就已經躲到了老哈屍體的後面。

  床上屍體後方的呼吸十分平穩,每分鐘大概呼吸七次左右。如果范閒不是擁有常人所不能想像的豐沛先天真氣,耳力敏銳,那麼一定不可能聽到。

  范閒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那張床很久,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窗外依然傳來代表生機的叫賣聲,夾著遠方傳來很輕微的聲音,能聽清似乎是某輛馬車往這邊開來了。

  他知道在這幢建築的正面是一個菜場,恰好就在這裡路變得很窄,馬車經過的時候,一定會有些困難,所以他輕輕握住匕首,安靜等待著。

  刺客也在屍體後方等待著,他並沒有看到進入房間的人是誰,只知道對方似乎擁有和自己一樣的耐心,長久之後,他覺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澹州港這裡的危險,不應該留在這裡等著將可能追查到此的人物滅口,而是應該及早離去。

  ……

  ……

  一輛馬車緩緩地行駛過菜場,兩邊的商販開始漫罵起來,車伕愁苦的臉很明顯地顯現了出來,如果不是趕時間,他也不願意走這條路。

  好不容易商販們空出來了一段路面,車伕向四周的人們表示了感謝,然後一揮馬鞭,馬車往前踏去,卻擠爛了一箱雞蛋,賣雞蛋的商販十分生氣,拉住了馬韁繩,整個菜場轟的一聲吵了起來,聲音非常嘈雜。

  菜場旁的小樓內。

  聽見外面傳來轟的一聲,趁著外面聲音的掩護,范閒奇快無比地抬起右腳,在地上一踩,整個人便跳到了床邊,右手一翻,一柄細長的匕首狠狠地向老哈屍體後方紮了下去!

  在那一瞬間,范閒看清楚了刺客的容貌,雙眼冰冷,眼骨上的眉毛有些散亂,可以看得出來年齡並不大,相貌很普通,只是雙唇有些厚,臉頰上的皮膚有些乾燥。

  床上似乎毫無準備的刺客右手忽然動了動,一柄小小的黑色弩箭穿破了袖子,飛了出來,直射范閒的面部——而范閒此時雙腳剛沾到地面,右手已經舉了起來,整個胸腹處沒有一點防禦。

  弩箭的飛行速度很快,像一道幽光!

  在弩機摳響的一剎那,范閒就反應了過來,得助於這些年五竹那根比弩箭更快的木棍教育,腳尖沾到了地面,卻沒有踩實,後腳跟沒有著地,用腳趾的力量一扭,整個身體在空中沒有辦法借力的情況下,往右邊偏了幾寸的距離。

  弩箭極為驚險地從范閒的左臉旁邊擦了過去,深深地射進屋頂的木樑,篤的一聲悶響。

  刺客滿臉震驚,似乎想不到來的人竟然是那個應該已經中毒死了的漂亮少年,更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能夠躲過如此近距離發射的暗弩!

  而這個時候,范閒手中的細長匕首已經順著扭動身體的方向,狠狠地刺入了那位刺客的身體,發出一聲很難聽的悶響,就像是菜刀斫入豬肉時的感覺。只是可惜,范閒為了躲避弩箭,下手有些偏,細長的匕首只是插進了刺客的肩膀,而沒有殺死對方。

  刺客像水裡的鰻魚一樣在床上一彈,左手鋒芒一現,準備起身給范閒致命的一擊——但馬上肩部的劇痛和一股向下的衝擊力讓他不由自主地重新摔了下來,摳住暗弩的手指也鬆開。

  他起身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肩部的疼痛,但是沒有想到這種疼痛如此劇烈,而且……那個小男孩的匕首竟然是穿過了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扎進了床板裡,將他的身體活生生地釘住!

  ……

  ……

  刺客的動作失效,范閒的左手奇快無比地反扼上了對方的咽喉。刺客那張平實無奇的臉頰上終於露出了對於死亡的恐懼,厚厚的雙唇微張,似乎準備說些什麼。

  范閒的心臟一縮,感覺到微微的寒意,沒有給對方說話或是反擊的機會,虎口用力,喀喇一聲,刺客的脖頸斷了,腦袋歪到一邊,當場斃命。

  他的手依然在刺客斷了的脖子上放了會兒,感覺著那裡骨節的碎裂,還有滲出鮮血逐漸變冷,才終於將手收了回來,開始半蹲著身體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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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四章 豆腐如玉

  許久之後,范閒才平靜下來,身上的冷汗將他的衣服與他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他從刺客的肩膀處收回細長的匕首,刀鋒與骨肉分離的聲音很恐怖,不由讓他愣了愣,又卸下死刺客袖筒裡那架小巧陰毒的暗弩。

  細長的匕首上面塗著黑色的顏色,避免反光,但范閒知道,費介老師親手配製的黑色塗料裡面不僅有毒,還有一種能夠放大受傷人類痛覺得藥物。他小心地將細長匕首插入硬駱象皮做成的刀鞘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刺客屍首和床下送菜老哈的雙腳,然後轉身離開。

  推開房門,瞎子五竹正靜靜地站在樓梯角,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沒有馬車過來怎麼辦?」

  范閒低著頭,沉默了很久,終於克服了初次殺人所帶來的那種可怕感覺,抬起頭來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我會和他一直耗著,然後等你來。」

  依然是從後牆下去,在澹州港外爬懸崖的訓練,終於在今天起了作用。范閒雙腳落在地上,往前走去,知道五竹一定會離開自己,而當自己如果再有危險的時候,他又會出現。

  走在菜場中,身邊人聲鼎沸,他依然沉默著,垂在大腿邊的右手卻有些微微顫抖。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菜場的一頭,在一個攤子面前,他停下了腳步。這是個豆腐攤子,擺攤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婦人,面貌柔美,繫著個圍裙,雙手白嫩。

  「冬兒姐姐。」范閒微笑著和她打著招呼,這正是被他趕出伯爵別府的大丫環冬兒,當年很小的時候,范閒經常賴在她的懷裡睡覺,感情一直很好,冬兒出府之後,在菜場裡擺了個豆腐攤,所以范閒經常來這裡買豆腐回家。

  冬兒看見是他來了,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將他領了進來:「少爺,你怎麼來了?」

  坐在小板凳上,又有居民來買豆腐,冬兒有些為難地看了他兩眼。

  范閒點點頭,讓她先去照看生意,回身發現攤子的後面有個嬰兒床,床上坐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丫頭,臉蛋紅撲撲的,正伸出拙嫩的雙手,在玩床前繫著的小鈴鐺。

  范閒伸手將那個小丫頭抱了出來,逗著玩。冬兒轉身看見,趕忙上來接到懷裡,埋怨道:「別把你衣服弄髒了,回去又得讓那些丫頭們洗。」

  范閒嘿嘿一笑,說道:「冬兒姐,我當年像你女兒這麼大的時候,你不一樣天天抱著我。」

  冬兒笑著說道:「我的大少爺啊,你怎麼和我們這些下人比。」有些奇怪,冬兒就是因為吃飯的時候搶在范閒之前嘗了下鹹淡,就被范閒無情地趕出伯爵別府,但聽語氣,她似乎並不怎麼記恨這個小男孩兒。

  范閒撓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冬兒似乎瞧出來他心情不好,所以逗著自己的女兒喊:「叫小少爺,小……少……爺……」

  「喊我小舅舅。」范閒堅持。

  ……

  ……

  在豆腐攤裡坐了很久,看著冬兒切豆腐,稱豆腐,用紙包豆腐,逗著身邊的小丫頭喊自己小舅舅,許久許久之後,范閒終於驅除了心頭的那一絲陰冷,站起來向冬兒告辭。

  冬兒有些為難地說道:「您來這一趟,我這兒也沒有什麼好吃的。」

  范閒笑了起來:「冬兒姐,難道我還差吃的嗎?」

  「那倒也是。」冬兒捂嘴笑道,少婦的嬌羞全部展現了出來,她忽然說道:「謝謝少爺給小丫頭買的這些東西。」

  范閒笑著搖了搖頭:「只要你不怪我把你從伯爵別府裡趕出來就好。」

  冬兒笑了笑,沒有說話,她信任面前這個並不大的小男孩兒,雖然很不理解那天吃飯他為什麼發怒,但知道對方一定不是故意的,更何況自己出府之後,少爺經常偷偷給自己送些銀錢過來,後來自己嫁了人,一家三口過的日子還算舒服,出來擺豆腐攤,很大的程度上是因為自己知道這樣才能方便少爺這個小孩子來看自己。

  范閒揮手與豆腐冬兒告別,走出菜場之後,回頭望去,只見那個柔美可人的女子正背著小妮子在水裡切豆腐,那微微前傾的身子仍然是那麼的苗條豐潤,並沒有看出歲月的痕跡,就像十年前抱著自己時候的模樣。

  范閒藉故將冬兒趕出別府,是因為她是自己的貼身丫環,如果自己有什麼事情,她也會很不安全。

  在范閒的「童年時光」中,他最喜歡自己的這個貼身丫環,喜歡賴在她的身上,甚至時常幻想著,當自己長大以後,可以如何如何——但他卻忘了很關鍵的一點,當他慢慢地長大時,冬兒也在一天一天長大,今年他十二歲,而冬兒已經二十幾歲。

  寶玉與晴雯的故事,看來只好半途而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一面意淫冬兒是如何如何的愛煞自己,一面哼著曲子回了伯爵別府,試圖讓自己相信已經忘記了刺客和老哈並排瞪著的那兩對死魚眼睛。

  —————————————————————————

  因為中午吃了一頓「貓扣子」毒藥拌竹蒿,下午又擰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所以范閒的胃口變得極其差勁,晚飯只是隨便刨了一點,就丟下碗回了臥房。

  入夜的時候,他卻有些餓了,一個人舉著油燈來到廚房,一路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僕人。

  進了廚房,他乾淨利落地洗了條魚,菜刀在他的手上就像是隻鳥兒一樣飛舞著,片刻功夫便去鱗剖肚,又用五竹逼出來的切蘿蔔絲功夫切了些姜絲,菜刀落在案板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接著又在放姜絲的小碟裡兌了些醋。

  生火燒水蒸魚肥。

  蹲在地上望著旁邊的爐灶,望著緩緩升起的蒸氣,范閒忽然想到一個有些好笑的事情:費介老師和五竹叔因為母親的原因都在教自己殺人以及如何避免被人所殺的本領,但客觀上,卻附贈教會了自己如何做一個好醫生,以及做一個成功的廚子。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7-3 21:27 編輯

[BOOK: 0001 / Chapter: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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